一直致力于做幕后黑手坐收渔翁之利的梦魇绝想不到,有一天,自己压箱底的底牌都会被死对头挖出来。
维拉尼亚一开始也有些头疼,想逼萨尔菲尔德掀底牌,结果他反手卖掉了梦魇——造成麻烦不说,他的底牌仍旧藏得严严实实,连一丁点都没透露出来——这就令她始终悬着些警惕,行事必须有所保留。
“我就奇怪,他这一手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你跟他做对手已经够他对付的了,现在他以一己之力挑衅全大陆,总不至于破罐子破摔自己找死?”连黑龙都是百思不得其解,“我知道没那么简单,他肯定不会自寻死路,但又猜不出他的算计。”
黑龙的眼神就是“我跟他不是一个层次,我不理解他的所作所为”,十分坦然地承认自己没那个脑子,但祂又确实十分好奇“说说看,你是怎么看待的?”
“我只知道,他坐实了自己是‘最大的威胁’。”维拉尼亚平静道,“他或许觉得一个个对付起来太麻烦,全大陆的强者聚焦白银之城,方便他实现某种目的。”
维拉尼亚神情自然,但她的眼瞳中流露着某种极兴奋的趣味“他有把握自己能全身而退?他有信心自己能达成目的?为生命神格而去的必将是当世最恐怖的强者,他觉得自己能够一网打尽?那他的底气在何处?他有什么必然的筹码能助他实现这一切?”
这些问题黑龙一个都回答不出来,但他忽然瞪圆眼睛,意识到不妙“不对,生命……”
“如果设想有什么力量能够度过黑暗年代,‘生命’权柄应该是最有可能的!而且‘生命’没有属性!”祂想想有哪些存在会打这神格的主意,即使是巨龙也觉得相当糟糕,“黑暗年代好歹持续漫长的过程,别这么一来,大陆都给提前毁灭了!”
维拉尼亚叹息“我想不到啊。总之,拜此所赐,我现在一点也没有自己会赢得赌约的信心了,他的所作所为太出乎我意料。”
黑龙先前对维拉尼亚多有惊叹,现在又觉得纯白教皇简直就是作为颠覆大陆认知而生的,前者好歹是泰坦之身,得天独厚占据优势,而后者这么恐怖的人类,亘古以来就没出现第二个!
战斗打响的时间比预想得还要早。
一个完整的神格足够叫世界为之疯狂,更何况是“生命”权柄——基石等级的力量。
最主要的是,“生命”的涵盖范围太广阔,不单是精灵母树、妖精的宝石湖这类对生命力量极其渴求的种族,就算是黑暗种族,生命力量也有不同的作用。
因为生命不因善恶定性,光明需要生命,黑暗也需要生命,因此掀起全大陆的战争也可以被想象。
一时之间涌往特拉丹的力量甚至无法胜数,维拉尼亚还在旁观,未想到如何去应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无尽树海的精灵女王先找上门来。
当时她也是在与茱莉娅小姐讨论大陆的动向,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印记被触动,只打了个手势,就闭目沉入意识之海,迅速构建出一幕梦境,借此与对方的精神相连,以这种方式方式沟通。
临时梦境中的无尽树海,辉煌宫廷如同虚幻般模糊不清,女王的身影是其间最真实最清晰的画面。
祂转过身来,神情带着些许忧色。
浅金色的长发如阳光般垂落至地,祖母绿的眼睛就像湖泊一般温柔,全身上下都在散发着梦幻的朦胧之光,那是生命力量过分浓郁的体现,轻盈,优雅,就连缀满宝石的星纱闪耀的光色都不敌她本身的光辉——最动人是她身上无处不在的感染力,生命的气息是一种馥郁逼人的绿色,带着花的芬芳、叶的婆娑,带着风的灵动、水的清凉。
这是最初的绿之民,精灵的始祖,精灵母树的第一个孩子,自世纪的最初一直延续至今的古老存在。
如果准确形容的话,若说她是精灵的神也可以,但祂并不以此自居,祂给予所有精灵选择出身选择生命的机会,并将种族的权柄分散,令各族精灵自治,只愿意统领一个“女王”的衔位,在无尽树海中守着母树。
维拉尼亚每一回见她都忍不住想到阿拜斯记忆中上一纪的世界树,两者存在相似的概念,但相较于世界树在黑暗年代都无法幸免,只从中诞生了阿拜斯以及深渊勉强渡过灾难,精灵母树的力量确实太过于弱小。
“不眠者,我需要‘生命’神格。”女王叹息道。
维拉尼亚有多种称号,她在梦境世界用“不眠者”代指,当然是因为“死亡”的权柄——她随时都可以成为“死神”,却又永远不会成为死神,但这足以说明她的特殊,毕竟就算“生命”神格出世,也没有谁像她一样拥有一个随时都能动用的神格——精灵女王想要神格,不见得是要成神,但祂不再称呼她“光之行者”,而是以“不眠者”代称,也是代表了某种决心。
谁都想要这个神格,不过维拉尼亚也没有陈述难处,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无需再多强调,她只是微笑“您能付出什么代价?”
“精灵族可以供您驱使,”女王平静道,“我的朋友,这或许是精灵唯一的机会,我绝不能错过。”
维拉尼亚眨了眨眼。
女王又重复了一遍“全族,母树所有的孩子。”
维拉尼亚心口猛然一跳,意识到祂的意思。
精灵的全族意味着什么呢?
森林的绿精灵,水泽的水精灵,月光的灰精灵、□□灵,甚至,地下王国的黑精灵卓尔!
一切黑精灵的主母、大名鼎鼎的“蛛后”,在她未堕落之前,正是精灵女王的女儿,所有精灵的公主……当然,精灵族的秘史暂且不说,女王是如何说服的自己叛逆的女儿也不提,但很显然,在确信“生命”神格的真实性之后,祂已经以难以想象的代价整合起了自己能动用的一切力量。
也只有祂有这样的能力,这样的威信。
见维拉尼亚沉吟良久,没有开口,女王又叹息了一下“我愿意付出我能给予的所有代价,因我绝不能错过‘生命’神格。无论如何,大地上的势力,我所拥有,已经是独一无二,而这一切,我都愿意交托您之手,我的朋友——因我相信,若有能从那位冕下手中得到神格之人,非您不可,只愿您在达成目的之后,将我所求一并带回。”
她的目的是什么?
无非是杀死纯白教皇,毁去他所构建的秩序。
只不过维拉尼亚有信心达成自己的目的,却真没这个把握夺得神格。
“尽我所能,陛下。”维拉尼亚同样叹息,她的难处也表现得很真诚,“希望能不辜负您的信赖。”
自己送上门来的,她当然要想办法攒紧,与精灵女王达成简单协议离开的维拉尼亚收着真实的想法没有表现,其实女王并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对手是谁啊……
她睁开眼,看到黑雾笼罩的身影正坐在另一把椅子上,短暂的停顿之后,就感到一种宿命般的无奈。
“日安,魔王陛下。”她将托着下巴的手放下,坐直身体,平静地打招呼。
黑雾笼罩的脸依然有一种失真的模糊,但仍能窥见几分苍白之色,金色的眼瞳在安静地燃烧,透过那双眼睛,仿佛能看到星辰内部膨胀爆裂的过程,犹如世界即将毁灭般的可怖——祂坐在椅子上,脚边凝集着浓重的的黑雾,影影憧憧白骨之骸在其中转瞬即逝,还有鲜红的蔷薇若隐若现,连这把最寻常的椅子都像是地狱的王座般森然恐怖。
茱莉娅睁大眼睛正在假笑,见到维拉尼亚醒来,眼中就差闪烁喜悦的泪光了。
银发的执政官对自己的领主微微一笑,接收到暗示的女孩近乎蹦得从自己的座位上起身,倒是还记得拎起裙摆行了个致歉的礼节,不待对方回应,就飞一般地跑走了。
魔王发出一声轻笑。
慵懒的,随意的,无关紧要的。
维拉尼亚挥挥手,书房的门自动合上——抱着一叠公务正准备进的副官大人被关在门外,带着狐疑的眼神看了眼前脚跟逃命般跑出来的茱莉娅小姐——后者耸了耸肩,浪浪荡荡地吹了声口哨,背着手走掉了,这种姿态,极有一种看好戏的幸灾乐祸,迪斯曼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敲门,他恭恭敬敬立在门边上,耐心等待。
感觉不到门内的一切,显然已经从里面被封禁。
魔王真身立足瓦格里奥特的事实并不为人所知,除了维拉尼亚与领地之主茱莉娅小姐知道外,大概也就一个路菲格了。
这当然是稳定秩序的需要,魔王这个存在本身就是天大的麻烦。
“看来魔王陛下也对‘生命’有兴趣了。”既然魔王自己找上来,维拉尼亚也就开门见山了,“只不过,我很好奇,您是从‘死亡’中见证的‘生命’,还是从‘生命’的倒影中见到的‘死亡’?”
“你放心,我不会染指死亡,”仿佛隔着无数个空间的声音响起,带着笑意,与直击心脏的感染力,还是负面的,一个声音都能激起万千暗涌——虽说听着像是解释,但更有种威胁的成分在内,“地狱的土壤先天适应‘死亡’生长,我能获得相应的力量也理所应当。”
这点她是信的,不仅仅是因为有阿拜斯背书,而且魔王堕天的时间,死神尚在,祂不可能透过死亡本身窥探其权柄。
“‘黑天使’的时光在您的生命中烙下的印记确实很深。”维拉尼亚回以一个微笑,滴水不漏。
她之前的猜测应该是对的,黑暗神格离魔王而去时,祂手上应当还有“生命”类别的权柄,只是因为地狱不能接纳纯粹的“生命”,所以祂将生逆转为死,才有了死亡的力量。
世人皆道,魔王极其痛恨身为天使的那段时光,但凡有谁敢在祂面前提到那些往事,都会招致祂的憎恶。
这话应该是真的,因为她确实感觉到了魔王的负面情绪,那种带着笑的背后仍掩饰不了的扭曲与痛恨——没有直接爆发出来,只是因为祂并无准备与维拉尼亚翻脸。
“所以,陛下能付出什么呢?”维拉尼亚并不在意魔王的审视,平静地问道,“让‘生命’坠落至地狱的代价,有些高。”
这就不是“有些”高了,而是极其高!
大地上所有的光明种族都将竭力阻止的难度系数!
“这就要看你需要什么了。”魔王慢慢地说。
维拉尼亚微微挑眉,就某种角度来说,精灵女王与魔王对她的信任,居然比她自己还要高啊。
空气的凝滞交换着微妙的对峙的气息,维拉尼亚忽然又笑了,她学着茱莉娅小姐那样耸了耸肩,轻松道“我不在乎神格为谁所有,也不在乎它演变成谁的‘希望’,我只能保证,我将竭我全力杀死光明的教皇,至于神格……那就要看大家的手段了。”
魔王沉压压地坐在那,不知道在斟酌什么,很长时间没有开口。
最后祂说道“精灵的动向喻示神格并无问题,但我必须确认,它是否真值得我预付代价。”
这话问的,维拉尼亚脸上绽开的笑靥就有些过分灿烂了。
她甚至要到笑完之后,才慢慢道“我有我的消息来源,因为是不能验证的隐秘,所以也仅是道出来由您参考。”
“生命女神与其他神祇不同,祂是主动陨落的,祂似乎通过某种方式提前预知了黑暗年代的本质,为了使生命在任何糟糕的处境中仍得以继续,而剥离了自己的神格,解散了自己的神权,以自己的主动牺牲使‘生命’免遭毁坏。”维拉尼亚正色道。
梦魇得到它大概率是窃取,毕竟对大陆来说神祇的消失悄无声息,但对始终被众神追杀的梦魇来说,它是最清楚整个过程的,在此,它找到契机窃取无主的神格,完全是有可能的事。
随黑暗年代的降临,神代完全消失,神祇的陨落同等也意味着神格的碎裂,因为神格归根结底仍是法则之力,世界秩序的紊乱带来一连串问题,马亚拉大陆上固有的法则早已毁得差不多了,还能支撑着没崩溃,就是因为构造大陆的基石仍存在。
生命、死亡、光明与黑暗……它们不随法则的存在而存在,也不不因其毁灭而毁灭,但这并不意味着神格无用。
事实上光是非基石的神格碎片已经够有心者打得你死我活了,“生命”这个等级的神格是如何保存下来并为梦魇所得的,连维拉尼亚最初都无法理解——但她有阿拜斯。
阿拜斯从不拒绝回答她的任何问题,从冰雪之主那里她得到了答案。
无意识海洋能潜藏一切秘密,梦魇虽然不能使用神格,但占据它并且将其当作筹码,还是能做到的。
魔王意味不明地轻哼了一声,并未表示什么,就失去了踪迹。
维拉尼亚知道他是去验证了,虽说不明白祂要以什么方式去验证,但她无惧任何意外。
老实说,萨尔菲尔德搅浑全大陆的水,对她倒也有影响——把她手上的力量更壮大了不少。
她所攒起的军队具备天然的同盟性质,秉承的都是杀死纯白教皇再争神格的宗旨,虽说依据现在的局势,免不了要与全大陆相争,但维拉尼亚不会为任何事物动摇根本的决心。
与其说全大陆聚焦白银之城,不如说萨尔菲尔德跟维拉尼亚的战争升级了。
解决特拉丹教国的领土与子民只是次要,维拉尼亚始终确信,萨尔菲尔德本身才是最大的麻烦。
联军抵达特拉丹之时,白银之城的战火已经数起数落。
黑龙知道自己不该幸灾乐祸,但祂实在忍不住“你真的把他逼疯了。”
“你否定了‘哀泣之墙’不要紧,”黑龙瓦格雷哈哈大笑,“他要拿异种的血肉塑造另一堵‘哀泣之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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