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还没完全结束,战争的乌云已经压在了所有人头着战争的沉重。
集体宿舍里气氛低迷,不少人被自己吓破了胆,嚎啕大哭。气得村长用鞋底子抽了好几个人,又站在屋前亮出嗓门破口大骂。等他回了屋,还是没人敢出声,甚至没人敢翻个身动一动,竟然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村长骂骂咧咧地把所有人喊起来,给每个人都塞了一大堆活,催在屁股后面让赶紧干。大家还没清醒过来,就下意识急急忙忙回到自己位置上工作,忙着忙着,也就顾不上担心害怕了。
尽管情绪被压在心底,但所有人都希望江大猜错了,包括他自己。
可惜,下午的时候,事实给了村民们最后一击
。
尸体顺着河水流下来,看模样都是些壮年人,穿着朴素,有藤甲的都极少,大部分穿着破破烂烂满是补丁的粗布衣裳,武器不知道也沉到了哪里。血已经流干了,只有青白的脸色诉说着死亡的可怕。
王家村村民沉默地看着这一幕,不少人受不了这个场面,跑到一旁不停地干呕。
宣宁从没见过尸体,国内安稳,也没接触过战争。现在木木愣愣地看着一个个身影慢慢出现,又磕磕绊绊地消失,她第一反应不是危险,也不是战争的残酷,反而是觉得有些荒谬,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有着强烈的不真实感。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宣宁看向一旁的江大。后者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坚毅和沉稳,仿佛天塌下来,他也能用理智的、甚至有些冷漠的声音指出生路,带着大家逃命。
江大正观察河面上的尸体,察觉到一侧的目光,立刻转过头去,犹豫了一下,轻轻拍了拍宣宁的肩膀:“别怕,这里很安全。”
肩上的热度一触即离,宣宁却莫名平静下来。
是的,这里很安全,也很真实。她在这里存活,在这里遇见了一个个鲜活的人,发生了一件件难忘的事,而且还会有更长的以后。
理智回笼,宣宁发现了更多的问题,江大频频转头,目光一直追随着河面上的尸体,手上还在不停比划着,不知道在干什么。
难道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仪式?
宣宁试探着问:“有什么问题吗?”
江大顿了一下,惊讶一闪而过,在宣宁的催促下,说道:“我在看他们的伤口,猜测两方的人数和武器差距,还有当时的战况。”
宣宁:“……”
这也是可以推测出来吗?
江大没有回头,像是洞悉了宣宁的疑惑,耐心解释道:“守城军的装扮你也见过,河里尸体最多的就是他们,伤口也多,前后都有,像是溃败的时候被人砍的,看来最近的县城已经易主了。”
宣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却看见江大仍然盯着河面,神色有些凝重。
这实在不是她擅长的领域,干脆直接开口询问:“还有哪里不对吗?”
“有
,”江大的声音难得带了些不确定:“按理说,守城易攻城难,攻城的一方往往会有更大的伤亡,但现在反过来了。而且,这些人手上有茧子,可我对比另一方的伤口,发现武器和他们手上磨出来的茧子对不上。”
宣宁:“……”
字她都懂,连起来是一点不明白。不过好歹能抓住关键词,努力猜测中心思想。
这场仗,打得很不对劲。
虽然足足有四天多的路程,但宣宁居安思危,觉得对邻居还是得有点起码的尊重,比如说摸一摸对方的情报什么的。她提议过几天就出门去一趟县城,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江大沉吟一会,没有反对。他本来也是要去看看的,而且相处这么久,他也知道自己拦不住宣宁。只是建议她换上一身男装,把最近才洗干净的脸,重新用灰土像泥墙一样抹一遍,以及不要离开他太远。
宣宁自无不可,找人借了一身衣服,安静等待着合适的出发时机。
河面上的尸体漂了两天还多,第四天上午,宿舍旁忙活的人伸长了脖子等了一上午,一个都没见到,终于松了口气。
这几天不知来源的小法事都做了好几场,大人小孩都不敢往河边跑,喝水洗衣服都跑到了更远处的另一条小河解决,每晚睡前都有人不停念叨。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着,现在终于勉强缓和了一点。
也是在这个时候,宣宁江大还有几个或经验老到或身强力壮的人带好行李,朝着县城出发。
经过艰苦的跋涉,一行人爬上最后一座山,站在山头眺望远处的县城。
宣宁拿出玩具区买的简易望远镜,遗憾地发现作用并不是很大,只能看到城门口有人出出进进,数量还不少。城墙上的旗子主要颜色没变,至于旗上写了什么字,那是猜都猜不出来。
“一会小心些,注意周围。走慢一点不要紧,不要涉险。”
“好。”
一群人异口同声地答应,警惕地向着县城靠近。
县城门口干干净净,像是被收拾过了。北门前方一整片区域,浅了一层的土地记录着当初战争的惨烈。
但和江大猜测不同的是,
城墙上的旗子没有变化,守城的一方确实守住了城池。
门洞前有士兵守门,不少衣着朴素的穷人出出进进,不时有马车载着货物驶过,并不会受到阻拦。还有穿着撕成条状的衣裳,一看就是逃难过来的人,士兵们皱着鼻子挥挥手让对方快走,却也没有阻拦。
看起来还不错。
甚至,百姓们过的似乎比打仗之前还要好,还要方便。
江大拦下了一个穿着补丁衣裳出城的男人:“老哥,听说这边之前打仗了,里边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男人一脸骄傲:“城守住了,叛军跑了呗。”
“听说当时打得挺厉害的,河水都染红了,你们在城里没受影响?”
“没有,”那人笑得见牙不见眼:“我们县啊,来了位青天大老爷,之前那位一直在收税加税,呸,再加就只能把骨头打碎才能交上了。这位可好,来了之后先减税,让咱老百姓好好过日子,这才是好官啊,好官!”
男人夸了一通,笑眯眯地走了。跟着的王三柱点点头,颇为赞同:“能守住城,还给地下这些人减税,是个青天大老爷。”
要是京城也能守住,他们不就不用逃难了吗。这个官要是京城的该多好。
江大没有说话,只是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城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群。
好一会,才招呼众人:“应该没问题,留几个人在外面,其他人跟我进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比起城门口的热闹,城内冷清了不少,不少店铺没有开门,最大的酒楼前,不少穿红着绿的姑娘在楼上楼下起舞,丝带飘飘,香风阵阵,仿佛不是刚经历过一次战争创伤的城市,而是旖旎的梦境。
酒楼里的人非富即贵,宣宁一行人远远看了一眼就绕开了,想在路上找人打探一下情况,却发现路上大多是像他们一样刚进城两眼一抹黑的人,没见到几个开着的铺子,更没见到几个闲逛的行人,甚至没见到乞丐。
几个人兜兜转转走了好几圈,除了几个看起来就很高档的酒楼,居然只看见了一家开着普通客栈,江大却说感觉不对,催着他们快步离开,没有进去
。
走了好久,从中间平坦的街道到小巷全部踩了一遍,宣宁等人才在一条破旧曲折的小巷子里看到人影,对方听见脚步声,泥鳅一样飞快消失了。
“追!”
话音未落,江大已经跑出去几米远,在墙壁上几个借力,跳到了那人前面,挡住了去路。
“别,别,别抓我,求求你别抓我,我不想死!”
少年抱头蹲在地上止不住地发抖,身上一股馊味,像是个小乞丐。
江大问道:“谁要抓你?”
“外地人?”少年身形一顿,抬头看了眼江大身上的衣服,长长地松了口气。又急忙往巷子两边看,发现在场的并没有其他人,他才终于放下心来。腿一伸坐在地上,劝道:“赶紧跑吧,进来的外地人没有活过三天的。再不跑,今晚就要‘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