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杏道:“什么……意思?”
谷梁君昱紧握着杖剑,低沉地说道:“字面意思。”
汤杏道:“为什么会这样?”
照例说,他当时救了那老奶奶后为了蓝姬吞噬了不少的亡魂才是。
虽然她对于魂魄在人间续时的方式了解不多,但按照量的计算方式来说,该是够用好久了。
消化都不带那么快的吧?
谷梁君昱道:“我不知道……若是知道,我定是不会让她变得衰弱的。”
汤杏凝视他了会儿,道出一直以来心中的疑惑:“你——和蓝姬到底是什么关系?”
谷梁君昱双唇刚动,他手里头的蓝姬剑就颤动了两下。
“怎么回事?”汤杏道。
谷梁君昱蹙着的眉头仿佛可以夹死蚊子,汤杏手身上去压平他的眉头:“什么情况,你来和我说说,说不定我可以帮你呢?你老是这么夹着眉头,都不好看了。”
“……杏儿。”
蓝姬剑的颤动停止了,仿佛回归了死物该有的安宁。
谷梁君昱将蓝姬剑放置腰间,拉过汤杏的手,飞离了剑铸,降落于烛阴派最高的那座屋顶之上,他带着汤杏面相这被钟山环绕的白色龙雾下遮蔽的,隐隐只能看得见一丝丝轮廓的皇城之下的城镇。
以及其寻常的口气说道:“杏儿,这座城里,是否还有你未回收的亡魂?”
“似乎差不多了——你问这个干嘛?”
谷梁君昱:“嗯。”
她答非所问,只是轻轻地若有所思地应了声。汤杏并没有被他轻描淡写的回应应付过去,又一次问道:“你想要做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好瞒着你的。”
汤杏脸色微变:“你不会是想要再一次……”
她没说下去,因为她不愿相信。
谷梁君昱道:“嗯。”
汤杏心焦地说道:“不可以!”
谷梁君昱没有回音,但他的神情已经告诉了汤杏答案。
汤杏:“我说了不可以!你不想活了吗?你可知道,你每次吸食一次死去的亡魂,你的寿命——”
“我大概可以猜得到。”
谷梁君昱泰然地笑道。
钟山山峰极高,若非修行烛阴派独门道法无法再海拔如此之高的地方长存。
峰顶一年四季都犹如冬季,冷风席卷,吹来的每一下都像是刀子飞来刮过,这对于谷梁君昱来说,其实是个并不适合居住的地方。
第一天晚上去城镇的时候,她就发现了,他的体质极阴,在夜里,普通的城镇若是不穿外袍也会手掌心泛凉。
初遇之时的他,没有这样的情况,说明是他的青云道袍可以为他暖身。
离了道袍,他的身体只要被风吹一下就冷得像冰。
“谷梁君昱,你该知道,你的体质已经越来越阴,再这样下去,你不仅仅是寿命剪短的问题了。”
她总觉得,这不简单。
谷梁君昱不言,长长的袖子与氅衫顺风轻扬,手伸去握住了腰间的蓝姬寄宿的剑。
“杏儿,你可是鬼差,你怎会懂得凡人死亡后的痛苦。”
汤杏:“……”
谁说,她不明白……
这里不会再有人比她更能理解蓝姬的痛苦了。
汤杏:“死者,并不会希望自己在乎的人为了拯救自己而伤害自身的。”
谷梁君昱道:“若不是我当时一时疏忽,蓝姬绝不会落得如今的下场。”
汤杏:“蓝姬,怎么死的?”
谷梁君昱迟疑了下,决定坦言:“蓝姬、止异、还有我,三人算得上是一同长大的。蓝姬是当朝大将军之女,蓝玉的女儿,蓝姬。”
汤杏:“原、来蓝姬的来头那么大……蓝姬竟然是蓝玉的女儿……”
谷梁君昱:“嗯,我与止异相识早于蓝姬数年,那时候我被一名姓为梁氏的骨女收养,八岁那年,我认识了止异,同年我的养母亦亡故。母亲将我托付给了白虎,可不到两年,白虎也过世了。
白虎过世后,一直与世隔绝的我只得去城里讨饭吃,无意间遇见了许久未见的止异。止异同我一般,也在这两年里遭遇了父母亡故的变故,但他被那时候还是永昌侯的蓝玉将军收养做了义子。
也通过止异,我便认识了蓝姬,这是一切的起源。”
汤杏在屋檐上坐下,
扯了扯谷梁君昱的衫摆,“你也坐下来,干嘛站着吹风啊。”
谷梁君昱与她并排坐下,眼前是白蒙蒙的雾,寒凉的风,身旁却有着使他心里倍感温暖的女子。
四季如冬的至高屋顶,屋檐承着凝霜,两人促膝长谈,彼端的云层透着微光,透着波澜。
此情此景,汤杏知晓了谷梁君昱的过去,知道了他与止异的恩怨情仇,还有——蓝姬的死。
谷梁君昱乃是十三岁那年,跟着李簌先生上了钟山拜入烛阴派门下,而蓝姬也是同年死亡。
“当时,是师傅将蓝姬的魂魄锁在了这杖剑之中。但是,也仅仅只是普通的凭依,蓝姬需要继续再人间待下去,那边需要更多的亡魂供给。”
汤杏听得沉默,因为蓝姬的死亡过于震撼了。
她从未想过,蓝姬会死得如此凄惨。
而谷梁君昱当时的心情,又是如何。
谷梁君昱眼看着自己情同手足的蓝姬被轮番羞辱……却被压着什么都不能做……直到最终被羞辱后惨遭杀害,这整个过程都似她心惊肉跳。
听得她都不觉地捏住了自己的衣袖,瑟瑟发抖。
而蓝姬,当时的绝望,她根本不敢想象。
她更难以想象的是,如今的蓝姬还能如此开朗的和谷梁君昱相处,这是得内心多么的坚强。
“我这条烂命真是跑哪儿害哪儿,跟我有瓜葛,对我好的女人,通通都死的很惨。”
谷梁君昱握着杖剑,痛苦而内疚地对着自己咬牙切齿。
“所以,就算搭上我的性命,我也要保蓝姬的魂魄。”
汤杏:“……为什么,你不让她去阴间,轮回转世?”
谷梁君昱:“我何尝不想,但她去不了。”
“这怎么可能?”
“她的魂魄,死后在人间游荡了好一阵,后来也不知遇上了什么,在我寻到她时,已是魂魄受损,三魂七魄少了两魄,再加上自身怨气太重,缠于人间不愿离去。所以师傅才帮我,将她的魂魄凭依在了这把剑上。”
汤杏:“……原来是这样。”
谷梁君昱道:“蓝姬的魂魄由于缺损,所以无法转化为真正的恶灵,所
以这也是在我找到她时,她还没变为恶灵的原因。在那之后,你也知道了,我通过吞噬亡魂到体内转化再传输于她,继而维持她的魂魄。”
汤杏:“然后,你的身体就越来越不对劲了。”
“嗯。”
汤杏:“毕竟,你毁灭了一缕魂魄入六道轮回的资格,便是损了阴德,减阳寿。”
谷梁君昱沉默了会儿,深吸口气,又道:“杏儿,我还有多久的阳寿?”
汤杏:“……”
谷梁君昱仿佛了然了她沉默的含义:“看来不多了呀。”
汤杏道:“不是的,其实我说实话,我看不清你的阳寿。”
“……为何?”
“我也不知道,若是看得到,我定然肯定能帮你。”
“……看来,我这地狱,是下定了呀。”谷梁君昱兀自轻松道。
“我不会让你死——”
“下地狱也挺好的,你可是死神,生于阴间,我可以常常见到你。”
汤杏:“……我觉得你似乎误会了阴间和地狱的关系。”
而且,即使你下了地狱,以后也不会见到她了。
她早晚……都是要回去的。
可是,她如今竟然该死的不想回去了。
她有点儿不忍心丢下这个孤独的谷梁君昱,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么英姿飒爽,步步生莲,带着不羁的笑容,俯瞰那些低劣的垃圾。
可是,他比程君昱更细腻,害怕孤独,害怕被抛下。
她,不想回去了……
……
汤杏,你怎么可以有这种想法?程君昱怎么办?他的家人怎么办?你自己的家人又要怎么办?
再说,程君昱和谷梁君昱都是一个人,一个灵魂。
这辈子不能好好陪在谷梁的身边,那等复活之后,她好好陪着程君昱不就好了吗?
汤杏开始不断在心中这么催眠自己。
此时,谷梁君昱却站了起来,方才放松的神情瞬间严肃,语气也与这寒风一般凉:“既然,城里你需引渡的魂魄已经没了,那我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
汤杏急迫地站起来,抓住他的手道:“你不可以这样!”
“杏儿,唯有此事
,我绝不能答应你。”谷梁君昱说完,将她的手甩了开来,飞身下檐。
汤杏赶紧追下去,一路从烛阴派追逐到了山下,汤杏怎么追怎么喊谷梁君昱都不吱声。
汤杏气急败坏地对着前方的身影大喊:“你这个执拗的混蛋!”
谷梁君昱听在耳里,嘴角微微上扬,可很快又垂了下去。
汤杏继续喊道:“我给你想想办法啊!你别再损阴德了好不好!我求求你!”
谷梁君昱铁了心,不理不睬,步伐也未减缓。
汤杏这回当真是气炸了,取出自己的巨镰,瞳孔登时红得滴血,面目因为气愤而有些狰狞。
宛若真实的撒旦死神。
“我叫你不要去你听不见吗!!!”
汤杏一声大吼,朝着前方的谷梁君昱横着挥过去。
谷梁君昱轻轻一跃,险躲过去。
“你还敢躲!!!”
谷梁君昱总算回她了句:“不躲,我现在可就死了。”
“如其让你这样死去,还不如我现在一刀砍了你!”
起码,你未来可以少受点罪。
上辈子造的孽,这辈子都要还。
一直以来,什么重生,什么复活,不过只是前世欠下的因果,谷梁君昱前世造孽太多,所以下辈子他那样的死去。
即使至今她都不知道,自己的重生和程君昱本身有什么关系。
但至少,她清楚了谷梁君昱的问题。
一个在后头挥着镰刀砍,一个在前头躲,这么一来一往,两人最终还是到了城里。
这在城里的人看来,还当真是一副奇观。
一小孩儿扯扯妈妈的裤脚道:“妈妈,那个姐姐为什么挥着那么大的斧头呀?”
妈妈忙给小孩儿遮掩,道:“孩儿,咱们回家。”
在路人眼里,他们是夫妻吵架,吵到大街上来了,简直伤风败俗。
而两人的走位也堪称神乎其技,也没砍翻撞翻那些摊贩。也因此大家都在看戏,没人上来提意见。
当是,免费在看猴戏。
“你给我站住!”
“别追了。”
“看我不砍死你!我要让你死在我的手上!本姑娘为了你的老
命容易吗我!”
“……”
“看刀!”
谷梁君昱跳上房顶。
汤杏也飞上去,两个人在屋顶上开展追逐大戏,屋顶上的砖瓦被踩得啪嗒啪嗒跟打击乐打节拍似得作响。
“你还躲!你不是想死吗!”
“……”
百姓们仰头:“……”
这场闹剧维持了挺久,甚至把衙门都给惊动了。
也把止异从凉国公府闹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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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汤杏一碰到谷梁的生命问题就会暴走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