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围观人群也渐渐减少,但如今这是皇城之下,一大清早就在这城里瞎闹,难免不会引来官府,毕竟有过这样的先例,汤杏着实心中担忧极了。
何况,经过街上那一番闹剧,汤杏作为现代人,也是觉得这老脸真是有些挂不住了,赶紧拖扯着谷梁君昱的胳膊就要走。这又是拆人家的摊,又是把人给打晕的,一群山上修仙的道士做起事儿来简直像群强盗土匪!
可这谷梁君昱下盘固若金汤,拉了好一会儿仍旧不动如山,两条腿和埋在地底下似。
“快走啦!”汤杏催促道。
谷梁君昱则仰着头,与坐在屋檐上抛砖的南月回四目相视,目光如刃。
汤杏回神,想起曾经谷梁君昱答应过逐劾,在妄月宫内不得与南月回发生厮杀争执……现如今两人都已经离开了妄月宫……
汤杏忙挡在谷梁君昱跟前,抬头强行阻断他的视线道:“不准打架!”
谷梁君昱:“……”
见他无动于衷,汤杏加重语气道:“我说不准,听到没有?”
谷梁君昱:“我还没打。”
“还没打?!”汤杏指了指晕过去的摊主。
谷梁君昱:“不是我打的。”
“你没打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晕!刚刚是谁一言不合就砍了人家的桌子的啊?是谁?啊?你说说是谁?”
“……”
冬季的早晨还是极为寒冷的,原本热腾腾的包子已被呼啸的风吹凉。街上的人已经溜得差不多,仅剩下些胆大想看好戏的人留着,并且分辨出这个突然杀出来的暴躁狂似乎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谷梁君昱沉默稍许,有些小声地说:“……你已经修好了。”
口气听着还有些委屈。
汤杏当即就炸毛:“屁!我给你修好了那是我的功劳,这能相提并论吗?!你逃婚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刚见到你你就让我停不下来,又帮你收拾残局!”
偷偷围观的路人惊恐捂嘴,原来是夫妻吵架?!
谷梁君昱目光有意识地瞥了眼地上昏过去的摊主,这举动在汤杏看来讽
刺极了!
汤杏单手叉腰,另一手指身后楼顶的人,理直气壮:“那是楼上的混蛋打晕的,关我屁事啊!”
顶上的南月回道:“你俩吵架别捎带上我啊,我只是个看客看客。”
“看客你个头啊,我正在和人家道歉,你直接一砖头打晕人家,人家上街卖包子容易吗,你们这些山上修仙的土匪简直是不懂的人间疾苦!”
南月回嘴角抽动着,山上修仙的……土、土匪?
“汤姑娘此话严重了,我们怎么会是山上来的土匪呢?”
“难道不是?”汤杏一挑眉,头也不回地拽住了身后准备走的谷梁君昱的衣摆,仿佛后脑勺上长了眼,对他的动静一清二楚。
“哦,你们确实不是,你们那战斗力简直和水浒传里那些身长八尺、腰阔十围、腮边一部络腮胡须的暴力大汉一模一样,土匪都对你们望成莫及,每次下山都是鸡飞狗跳的!”
南月回:“汤姑娘,你这嘴怕不是抹了辣椒油吧,那么损啊……”
汤杏:“有吗?我觉得太抬举你了,毕竟水浒传的那些人乃是赫赫有名的大英雄啊,严格来说我算是褒奖了?”
南月回停止把玩手中的砖,往身后一丢:“咳咳,确实不敢当不敢当。”
此时,一直躲在暗处默默观察着众人一举一动的李簌不由地轻笑:“杏姑娘说话真是愈发犀利了。”
搂着他的小腿的赫萝仰头不解地看了看李簌,又看了看汤杏。
赫萝作为一只阴府的小妖,这种隐形术算得上阴府的基本术法,它用得算得上得心应手。且施术者触碰的人或物,也都可以一并隐形,可谓是极为便利的术法。
在准备通过汤杏瞬移传送到这儿来之前,李簌趁空闲之时拉住了赫萝悄悄盘问了一番:“隐形术可会?”
赫萝当时还呆愣了片刻,毕竟人间的人一般不会知道这种只有地府常住者才知晓的术法,但依旧诚实点头:“会呀!”
“待杏姑娘带我等传送到目的地,就立刻对我与你自己使用,知道吗?”
赫萝:“为什么呀?”
“你是妖,无论你是地府的妖还是人间的妖,这
人类生活的城镇里若是突然出现妖怪,定会引起大动乱。”
赫萝懵懂地点点头:“哦,我知道了!”
赫萝确实适时使用了隐形术,可动乱依旧不可避免,毕竟这一伙人哪有太平的时候?
而那方谷梁君昱被拽住了衣服,心情有些不爽,但不知为何就是不敢对汤杏发脾气。
无奈之下,他对着汤杏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汤杏不自然地挠挠耳后根:“……香、香味。”
谷梁君昱:……???
谷梁君昱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汤杏:“你干嘛这样看我!你自己的汗臭味那么重你不知道吗?!”
谷梁君昱:“………………”
谷梁君昱竟真下意识地抬手闻了闻自己,反应过来时耳朵羞得滚烫,立刻甩手,黑着面,羞着颊道:“哪、哪有汗臭味,姑娘你、你休得冤枉我!!!”
他即便日夜赶路,也是很爱干净的!
此时,屋顶上的人仰头拍腿,传来一阵狂风暴雨般地大笑:“哈哈哈,汗臭味哈哈哈——有趣有趣真是哈哈哈,我说,君昱呀你可别生气,汤姑娘再说你有体香呢~”
汤杏谷梁君昱异口同声,一同仰头怒道:“你闭嘴!!!”
南月回:“……”
南月回清清嗓:“咳咳,当我不存在就好~”
末字余音缭绕于空,便只见青云袍一阵飘扬,翻身跳下屋顶跑了。
谷梁君昱见势要追,便被汤杏一胳膊挡住去路。
谷梁君昱:“……姑娘到底想怎样?”
汤杏眉梢微微一挑:“我是谁?”
谷梁君昱:“???”
汤杏:“我没名字吗?”
谷梁君昱:“……”
汤杏:“我叫什么名字?”
谷梁君昱心中一阵烦闷,但却不知为何总是不敢发作:“……汤、汤杏姑娘。”
汤杏会心一笑,放下挡路的胳膊,反而就近搂住他的手臂:“知道我的名字还总是叫我姑娘姑娘的,以后不准叫我姑娘!”
“……”
“啊,姑娘两个字不准加在后面!”
谷梁君昱:“………………”
谷梁君昱欲要开口,汤杏又一次抢言:“不准拒绝,不准借口,不准转移话题!”
谷梁君昱竟觉头皮发麻,敢怒不敢言:“嗯……”
街旁一角,伏在巷子里偷窥许久的李簌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肩被突然蹿来的南月回狠狠一拍:“看你奸笑就没好事啊,打什么主意呢?”
李簌的笑容立刻敛了,沉着脸拍掉他的手:“哼,奸笑?南月回,和豆蔻女子朝夕相处,智商学识也跟着倒退了?”
南月回一撩墨发,颇为得意:“可不是,感觉我最近当真是愈发年轻了~”
李簌皮笑肉不笑:“如此,我便祝你一臂之力,将你打下阴曹地府、转世轮回,回还婴孩之年如何?”
南月回:“……喂,你怎么消失一段时间,损我的方式越来越直白了?”
“我对你有遮掩过吗?”
“……”
南月回语塞,刚要继续回击,此时周围路过一少妇,牵着个女娃儿路过。
女娃儿路过时瞪大着眼睛,抬手指着他道:“妈妈妈妈,这个大哥哥为什么对着墙壁在说话呀?”
女娃儿的娘亲立马像见了疯子般收到惊吓地捂住了女娃儿的眼,搂着女儿往远处小跑着压低声音说道:“别看别看,那哥哥脑子不正常……”
然而,压低声音这种事儿对于他们这些山上修仙的人来说是无用的,修仙之本便是聆听万物之音,微风、细雨、鸟鸣……
人声和这些比起来,就和自带喇叭一样。
南月回自然全部将那妇人的话一字不差地听进了耳朵里。
在普通人眼里,看不见李簌也看不见赫萝,只看得见对着墙壁说话的南月回,说得眉飞色舞,一会儿笑一会儿怒。
李簌轻笑一声,语重心长道:“师兄,你太大意了。”
南月回咬牙切齿,平时的嬉皮笑脸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愤愤地一掀衣袍盘腿坐地,手搭上赫萝的脑袋。
“你失踪那么久,去哪儿了?”
几人赶来这儿的时间比较赶,因此南月回一肚子的疑问先前也没来得及问,如今正好街上那小两口正瞎闹腾着,倒是少有的师兄弟二人可独
处,正是问事儿的最佳时机。
“说来话长。”李簌弯下身子示意赫萝松开并手掌搭上赫萝的肩,也跟着坐下,一尘不染的白衣仿佛阻隔了一切尘世污秽。
“不知……从何说起。”李簌柔和地微笑着,似乎陷入了回忆。
南月回以为,自己见鬼了。
骚动造成的影响已经渐渐消失,空旷的大街又迎来了该有的生气,有的挑着箩担,有的背着行囊,有的牵着孩子,过去一阵,又来一阵,很快大街被塞得满满当当。
汤杏见状,将那晕死过去的摊主扶了起来,打算撤到一边去。
心中不断在庆幸着,还好她用了归元术,不然刚刚那骚动不把官府引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汤杏刚抬脚要走,背上一空,那摊主被谷梁君昱给扛走了。
汤杏满脸惊恐:“……你干嘛?!”
人家已经那么惨了,你难道还要落井下石毁尸灭迹吗!!!
谷梁君昱将人如货物般往背上一甩,轻飘飘地说道:“搬去哪儿?”
汤杏:“呃——哦,就,就撤到那边去吧。”
“嗯。”谷梁君昱另一手抬起摊主那桌面底部,跟端着餐盘一样,步伐轻盈地移动。
汤杏见这背影,目瞪口呆。
卧槽,一个桌子一个人,这人扛着端着怎么和训练有素地餐厅服务生端盘子一样端庄又轻松啊?!
桌面上的蒸笼都不带倒下的?!
谷梁君昱你转世做什么明星啊,你学杂耍不挺好吗?!
将人安置于巷角后,谷梁君昱回身,被汤杏极为靠近的脸给惊到,趔趄地一个小随后后退:“……姑——汤杏姑娘?!”
汤杏挑眉:“汤杏姑娘?”
谷梁君昱:“……杏姑娘?”
汤杏命令道:“叫我杏!”
“……”
“叫不叫?”
“杏……”
“嗯嗯!”汤杏满意地点头,但是依旧没有缩短二人的距离,距离太过靠近,谷梁君昱的脸上总会时不时拂过她轻柔的呼吸,像是根羽毛,恶意地骚着他。
“我说,你来这里是要干什么?”
谷梁君昱被此一提及,立刻从小鹿
乱撞中醒来,“这和你并不关系,杏姑、杏,我不想我说的事,你别逼我。”
“……”汤杏狐疑地打量着,“那就说明一定是什么不可告人的大事。”
看来那个死兔子一定是下了什么特别恶劣的指令,不然谷梁君昱绝对不会这么对她说。
不过,他不说,她还有杀手锏——
“说不说?”
谷梁君昱不答,拒绝显而易见。
“好啊,你不说也可以——”汤杏道,“反正现在蓝姬在我手里,我想对她怎样就怎样。”
“你!”谷梁君昱的沉着当即有些崩裂,但片刻后又恢复了冷静,“你不会。”
“不会什么?”汤杏冷笑道,“不会威胁你?不会用对你如同家人一般的青梅来威胁你?你是不是把我看的太高尚了?”
谷梁君昱微微蹙眉:“……”
“我是阴间的鬼差,可不是天上的神仙,我可没经历过你们这些修仙一族的净心仪式,生来就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谷梁君昱:!
汤杏看见他的脸色显然惨白了一度,明明得逞了,可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所以,你不想我对她做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告诉我。”
山河落日,遥遥万里,长空晕开一抹虹。冬日初阳下,他腰间雪杏映如琼琚,勾玉微晃,流光万丈。
街上人声如潮,却挤不进那二人之间的寂静无声。
两心不忘魂深处,情如赤血纵海潮。
谷梁君昱墨黑的瞳仁突然布满星辰,光亮奕奕,比那天际上的云彩与苍穹还要清朗。鬼使神差般,他一步一步,踏着满地清晨碎光,背着暖阳走近她。
汤杏忽然就理不直气不壮起来,怂得连连后退,直到被逼至巷内最.深.处,头顶已经见不到一丝晨光,只剩下屋檐遮蔽下的阴影,视线被他的身影完美遮蔽。鼻息间是属于他的熟悉的那个香味。
汤杏向来抵挡不住他身上那股不知何处而来的香气,不禁便烧红了脸。
这种感觉,仿佛让她想起好久之前,久到她都快要忘记了的那日初相见。
“杏儿,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装腔作势的样子,
非常可爱?”
鼻尖被他谈吐时的气息吹拂得痒痒的,狂妄且似笑非笑的声音就如同那一天一模一样——
那日的记忆顿时都浮现在脑中,如花那般翩然绽放。
‘姑娘,为何隔着千里遥望在下?’
‘你走开!’
‘姑娘,何须如此紧张呢?’
废话啊,凑那么近怎么可能不紧张啊!
‘姑娘该怎么称呼?’
‘……杏、杏。’
……
“混蛋……”汤杏低着头,喃喃道。
谷梁君昱突然浑身一滞,像是如梦初醒一般踉跄后退,“我……”
谷梁君昱心脏狂跳,惊愕而有些慌张地揪住自己胸前的衣裳。
他怎么……
“大混蛋!”汤杏懵然一抬头,眼中含泪,朝他挥上一拳——
直接命中。
谷梁君昱没有躲开,被打倒在地上,嘴角被揍得淤青还溢血。
汤杏失控地跑到他跟前摔坐在地上,披散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可甚至却在隐隐颤栗着,双手却碰上了他的双颊:“……你这个混蛋……你终于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