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蓝的手机也丢了,她无法知道自己在那里坐了多久。
鄢蓝看起来很平静,其实脑子里一直乱哄哄的。只是爷爷对她进行过的继承人教育,第一条就是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要让自己看起来毫无破绽,哪怕只是表面上。
哐当一声,身下的“贝壳床”突然下陷,她眼前一黑,接着发现自己来到了另一个房间。
比起刚才那个,这个房间看起来正常多了。挨着墙边放满了铁灰色的柜子,头顶上依然没有灯具,但能看出,天花板上附着一层亮晶晶的粉末,这些粉末充当光源的角色,令整个房间亮如白昼。
她的正前方,一扇银色的金属大门突然开了,进来了两个人。
两个男人,一老一少。
这两个人的到来让她隐隐松了一口气。
未知才是最令人恐惧的。
虽然她有男性恐惧症,出现的这两个男人带给她的威胁感却算不得很大。
曾有心理医生帮她分析过,她的厌男症会根据对方的年龄、体格、健康等呈现不同程度反应。
令她反应最剧烈的是那种年轻,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的类型。
举个例子,如果她不小心跟一老一少的两个男人有了肢体接触,年轻的那个会令她吐上上半小时以上直至虚脱,而年老的可能只会令她不舒服十来分钟而已。
而面前这两个,一个看起来五六十岁,身材矮小,和她差不多高;另一个虽然是个年轻男人,但是却坐在轮椅上,面色苍白,眼睛似乎也看不见,一看就极不健康。
她暗中握紧了拳头,脸色却保持着淡淡的。
从昨天到今天,阿萨已经是第n次看到这位年轻的小姐了,却仍旧没能适应对方的美貌。似乎离得越近,越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魅力。他的心跳不规则起来,一张老脸渐渐发红,目光始终无法从对方身上移开。
原谅他吧,大联盟这种环境下,他一把年纪了都没接触过几个女性。再加上本身其貌不扬,他并不想成为别人戏弄的对象,因此早早就绝了寻找伴侣的这份心思。
可是,天哪,他敢打赌,整个联盟都找不出几个这般美貌的纯
种女性!
不要问他怎么知道的,他虽然没怎么接触过女性,但是纯种女性联合会每月推出的期刊他一期都没落下过。
大联盟现在所遇到的最大的难题就是纯种人类的繁衍,所以长老会拟定的各项政策、律法都向鼓励男女交往、生育方面倾斜。
纯种女性虽然被保护得极其严密,但是特别优秀的一些纯种女性却几乎是街知巷闻的存在,不是明星,胜似明星。每个男人的光脑里几乎都会保存几张照片,至于拿来干什么,咳,你懂的。
这要归功于纯种女性联合会的女性特别期刊。每期都会详尽介绍十位基因、外貌、智商、异能特别优秀的女性在校生,以便于纯种男性了解并追求优秀的纯种女性。里面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纯种女性排行榜,什么“最美貌在校纯种女性排行榜”“最想与之结婚的纯种女性排行榜”等等。
该期刊是大联盟成立以来,历史最悠久、订阅率最高的期刊。
阿萨从成年后就一直偷偷订阅,每期不落,至今有四十多年了。
虽然他只是个兽人男性,得到纯种女性青睐的概率为零,但是哪个兽人男性心中没有一个和纯种女□□往的梦想呢?
他看了四十年的期刊,光脑里存了无数张照片,但是还没有一张面孔及得上眼前这位年幼的女士。
阿萨红着脸,捏紧了手指,强迫自己将目光转移到旁边的少爷身上。
少爷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他此时有些羡慕少爷的眼睛看不见。不禁想象少爷的眼睛如果看得见,还会不会如此镇定。
不过也难说,少爷毕竟不是他。作为大联盟年轻一代的顶级存在,再矜贵的纯种女性在少爷面前也高傲不起来。
如果不是从小就有婚约,少爷每月收到的荀花贴都能把他淹没。
两人走近了一些,鄢蓝才发现那位穿着管家服饰的中年男子,头顶两侧居然有两只巨大的老鼠耳朵。
她只是淡淡瞟了两眼就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心中再一次确定,这一定不是原来的世界了。
还好两人并没有靠得多近就停下了。
坐轮椅的年轻男子
平静地开口:“你好,女士。”
鄢蓝并没有搭腔,只是谨慎地看着他。
“昨天,你昏倒在我的庄园里,是我的管家阿萨把你救回来,并且对你进行了细心地照料。”他抬起手做了个动作,示意管家阿萨就是身边这位。
阿萨闻言脸更红了,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恕我直言,女士。你的处境似乎很糟,连个人随身光脑都遗失了。没有光脑,你恐怕得不到任何救援。我不知道你怎么来到这里的,这里是朱雀基地的八环和九环交界处,有名的混乱之地,似乎不是你这样的女性该来的地方。你很幸运,在被这里的罪犯和亡命徒找到之前被我的管家救了。我想你应该很清楚,眼下除了我,没人能帮助你。若是三年前,大联盟法纯种女性保护法规定任何人有义务帮助落难的纯种女性,没有履行义务的人将会受到严惩。——但是自从不死城和反联盟人士不断有人利用异能伪装成纯种女性混进大联盟以来,这项法律被取消了。”他双手十指交叠放在大腿上,姿态特别惬意而优雅:“这种情况下,我要不要帮助你,就取决与我的心情了。而我这个人,最讨厌忘恩负义的人。”
鄢蓝此刻的心情特别纠结。
眼前这个男人似乎把她当成了什么“纯种女性”,而说了一番自以为是的话。
感谢他这么一大段莫名其妙的话,至少让她分析出了一些要点。
第一,这个男人说的是中文。这是最让她不可思议的地方,不知道这个世界和她的祖国是否有什么联系?
第二,她现在似乎位于一个叫做“大联盟”的国家。而“大联盟有两个敌对的存在——“不死城”和“反联盟”。
第三,这个世界有很多她不了解的存在。例如“异能”“光脑”“纯种女性”等等。而他将她误认成了什么“纯种女性”。
第四,这个男人在挟恩求报。他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现在得不到任何帮助,而他能决定她的命运。
“你想怎么样?”鄢蓝镇静地看着他。
青年微笑了一下。
明明笑得如沐春风,偏偏让她觉得不怀好意。
他明明看不见任何东西,却能准确地指向阿萨。
“我的管家阿萨,在我很小的时候救过我,对我一直忠心耿耿。他今年六十二岁,至今未婚。他救了你,可你还没报答他。”听到这里,鄢蓝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只听他又说:
“我希望你能嫁给他,给他生个孩子。”
。
这句话对任何女性而言都是个重磅炸弹。
然而在场的三个人中,反应最剧烈的却不是鄢蓝,而是兽人管家阿萨。
阿萨猛地抬头看向青年,脸色变得雪白,眼中甚至有种惊恐的情绪。
天哪!少爷怎么会有这种可怕的想法?!
先不说法律不允许兽人和纯种人类通婚,毕竟这里是三不管地带,法律的执行率很低。
这样的话哪怕只是随口说说,都是对纯种女性最大的侮辱,没有哪一位纯种女性能容忍自己的名字和一位兽人奴仆联系在一起,而且还是用结婚、生孩子这种无比亲密的字眼联系在一起。
何况被提出这种侮辱性要求的,是一位如此美丽高贵的纯种女性。
少爷用像自己这种又老又丑的存在去侮辱对方,连他都觉得太过分了!
她应该如绝世珍宝般,被呵护着对待!
他几乎不敢去看面前女孩的脸色,闭上眼睛准备迎接对方的尖叫或巴掌。
一旁的青年也是同样,准备迎接对方歇斯底里的尖叫怒骂和巴掌。
只是他的心态和阿萨完全不同,他是带着一种嘲讽的心情准备冷眼看戏。
他连接下来自己会产生的想法都准备好了。
——看吧,这就是女人……无知愚蠢傲慢自以为是丑态百出恩将仇报,只懂得索取却吝于付出……
可是,两人都等了好一会儿,还没有等到意料中的反应。
场面很安静。
青年眼睛看不见,无法揣测对方现在是什么表情。
阿萨起先不敢看,现在也不得不看向明显画风不对的女孩。
女孩的表情很平静,绚烂的猫瞳连一丝情绪都没有。
阿萨差点怀疑刚才是不是其实什么都没发生,少爷也没有说过那么一番离谱的话。
“我拒绝。”良久才传来的这句话让两人偷偷松了口气,有种终于等到靴子落地的即视感。
青年的嘴角勾起一个讥笑的弧度。
——看吧,到底是纯种女性……受到恩惠永远都觉得理所当然……当然,这也跟对象本身条件有关,如果阿萨是位英俊有地位的纯种男性,恐怕就不会拒绝,而是欲迎还拒了。
鄢蓝把对面两人奇怪的反应看在眼里,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实情:“我有男性恐惧症,你刚才说的报答方式,我做不到。”
青年和阿萨都愣住了,像在听什么天方夜谭。
青年回过神,面色冷了下来:“我从来没听说这种病症。女士,如果你是嫌弃阿萨是兽人或者是他的年纪,直说好了,你这样胡编乱造找借口更让人不齿。”
女孩的猫瞳里有冷光闪过。
她没有再浪费口舌,挺直脊背,用一种勇往直前的姿态朝两个男人走近。
直到离轮椅上的青年还有一步之遥的距离,鄢蓝终于无法强撑了,大颗冷汗从额头冒出,脸色白中泛青,身体摇摇欲坠,她“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粘稠的污秽物吐到青年脚边,有一些甚至溅到他的小腿上。
青年呆滞了。
阿萨也呆滞了。
他想起少爷似乎……有洁癖?……
果然,下一秒少爷清醒过来,青着脸操作轮椅急退,速度快得好像有阿克比兽在追。他直到背部抵着墙壁才停下来。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按了一下手腕上的光脑,一个稚嫩的电子合成音响起。
“滴滴,哲明主人,请问有什么需要?”轮椅青年的名字叫景哲明。
“扫描一下她的身体数据。”
“是。血压89/151,脉搏113,呼吸29……数据还在上升中,建议,立刻采取措施……”
电子合成音还未说完,景哲明已经朝阿萨大喊起来:“阿萨!去拿昏睡喷剂!”
阿萨向门外奔去,身影快得只能看见虚影,这就是鼠兽人的天赋能力之一——速度。
鄢蓝这时已经支撑不住坐倒在地,呕吐声一声接着一声,完全没有停止的迹
象。从第三声起就只有干呕了——她从昨天就没有进食过。
伴随“呲”地一声,一股白雾迎头喷来,她意识一黑,倒在了地上。
阿萨放下手里的喷雾罐,擦了擦额头的汗。
贴着墙的景哲明也隐隐松了口气。
对于景哲明来说,他自从瞎眼后,就对所有的纯种女性有了强烈的偏见。以他的身份,他可以任性地轻慢和侮辱纯种女性,在精神上折磨她们,而不用担心任何后果。但是涉及到人命就是另一回事了——即使他有把握能做到事后不留一丝痕迹。
这跟人品无关,跟他从小受到的教育有关。
只能说大联盟对所有男性的洗脑式教育太成功了。
在每个男孩3岁以前性别意识萌芽的阶段,学校和父亲就会向他们灌输,男人必须以生命去呵护女性的概念。女性是珍贵的、娇弱的,只有优秀的男人可以娶到她们。
早在幼儿园阶段,已经开始鼓励雄性之间的竞争了。大联盟连幼儿园都是男女分校的。只有表现最好的小男生,才能得到去女校参观,并且和小女生一起吃点心的机会——这会令全校的小男生们眼红一整个学期。
像景哲明这种身份,他没有上过一天普通学校,受到的都是封闭式精英教育;他也不需要操心将来娶不到妻子——他孩童时期就已经和一位身份极其高贵的纯种女性订了婚。照理说,他体会不到普通的男性对于纯种女性的争夺有多么惨烈。
然而他必修的礼仪、社会、大联盟发展史等、以及他专精的生物学这些课程,无一不渗透性地灌输了任何情况下都要保护女性的意识。
即使他现在对女性深恶痛绝。
但是潜意识里,他还真做不到对一位濒死的女性见死不救。
所以昨天阿萨把昏迷的她救进来时,他才没有阻止吧?
虽然在确定对方没有生命威胁时,把她丢入了鱼缸。
景哲明吩咐阿萨把她搬去一间客房,然后去换了身衣服出来。
这段时间内,他一直在思考,她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剧烈的不适反应?是什么引起的?他回忆她呕吐之前做了些什么……也没什
么啊……就是走了几步路而已……
对了,她是在离他很近的时候突然发病的,那时,他几乎都能嗅到女性身上独有的体香……而她之前说过她有什么“男性恐惧症”?……听起来像是某种心理疾病,但是照她刚才的症状看,也不排除是某种过敏症……
原谅他的孤陋寡闻。虽然这个病症的名字直白到一听字面意思就能理解,可他还真没听说过大联盟历史上有这么一种病。
他一向认为,对纯种女性而言,条件差一点的男性是奴仆般的存在;而条件好的男性则是提款机,战利品或是结婚的对象——后者等同于一辈子的奴仆。
大联盟的纯种女性从一生下来就是在蜜窝里的,环境对她们过度呵护,法律对她们倾斜。她们可能会对身份地位低她们一等,把她们当娇花般呵护的男性们产生恐惧心理吗?
这显然不可能。
但是,这个女人又是怎么一回事?从她的反应来看,不像是撒谎。
对他这个大联盟科技部长的接班人而言,好奇心总是比一般人强烈得多。
他决定实验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