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护身符,在合体期的鲛王眼里,凌天就是没了壳的河蚌,碾死他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必须尽快救出凌天才行,晚了就来不及了。
巫寰辰越是心急如焚,越是告诉自己要冷静。
迷魂幻影阵是布阵人造出一个幻境,将一个空间折叠出千个万个,每个空间里都会有你最留恋的那个人,或哭或笑,或悲伤或狰狞,布阵人的修为越高,这些幻觉就越真实。
仙门曾有不少人被困迷魂幻影阵,至今没有出来,或者破阵后神志尽失,变得疯疯癫癫。
巫寰辰目光清明地看着千千万万个夜天临将他团团围住。他知道这些夜天临都不是真的夜天临,他们的贪嗔痴怨都是假的,都与他无关。
巫寰辰合上眼睛,握紧手中的剑。
幻象万千,他心中自有真相。
*
鲛王卧房的暗室里,正中央是一只巨大的乳白色贝壳,贝壳里汪着浅浅一滩血,而凌天正倒在血泊之中。
他双眼阖着,睫毛未沾血,轻盈而纤长,衬得他面容越发天真了。
鲛王蹲下`身,轻轻碰了碰凌天的头发,咧嘴露出一个近乎嘲讽的笑容:“犹记得我们上次相见,你高高在上,唯我独尊,根本没把我这个小小鲛王看在眼里,趾高气扬地要我的鲛王之心,却没想到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你拿走了你想要的,我也剜走了你半颗心。”
“但是不够,远远不够,你所有的一切,我都想要。”
“你一进秘境,我的这颗心脏就感应到了你的气息,而且你竟然这般弱小,这让我兴奋得浑身发抖。”
“无论是谁,将你的一缕元神浇灌出血肉,都废了不少心血,要对他说一声抱歉了。”
话音刚落,鲛王张开嘴,万千道细小的水柱将凌天的身体推向鲛王,他的生命力化为某种白色流质,尽皆被鲛王吸入口中。
随着生命力的流失,凌天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起来。
鲛王闭着眼睛,神情陶醉,像是正在享受什么饕餮盛宴。
当凌天到了鲛王面前的时候,似乎只剩一具透明的躯壳,鲛王嘴角不由自主地流
露出一丝笑意,然而,凌天的眼睛陡然睁了开来!
那双眼睛深邃而笃定,眼神里有着目空一切的傲慢和唯我独尊的霸道,那决不是一双幼童的眼睛,而是一双强者的眼睛。
鲛王察觉到异样,连忙睁开眼睛,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凌天反过来疯狂吸取鲛王的生命力,白色流质奔腾着涌进凌天的身体里。
鲛王惊恐地睁大眼睛,试图中断这一切,可他就像被粘进蛛网的飞虫,已然身不由己。
凌天的身体由透明变成实体,又逐渐拉长、变幻,最终长出了一张和鲛王一模一样的脸,唯一的区别只有他长着一双修长的腿。
鲛王动都动不了,只能慌乱地求饶:“魔尊饶命!魔尊饶命!是我不自量力,吃了熊心豹子胆,才一时糊涂以下犯上,以后再也不敢了,求魔尊看在我们有一点旧日渊源的份上,高抬贵手,饶我一命。”
魔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笑道:“刚才你怎么不说放过我?”
鲛王咬牙。
魔尊慢条斯理地道:“要让我放过你,也不是不行。”
鲛王忙道:“魔尊请吩咐。”
魔尊:“你把你身体里的,我的半颗心脏交给巫寰辰。”
鲛王急道:“那我没有了心……”
魔尊冷酷地打断了他:“要心,还是要命,你选吧。”
鲛王不甘地咬住下唇,仇恨又畏惧地偷眼瞥魔尊,半晌,终究妥协地垂下了头。
鲛王卧房里发出一声巨响,珊瑚屏风碎得四分五裂,巫寰辰在这些碎片中现出身形——他终于破了迷魂幻影阵。
他脚不沾地,立刻循着凌天的气息找了过去。
魔尊感应到巫寰辰的气息,陡然面色大变,他飞快地扔下一句“你机灵点儿不然我吃了你”,就变回了奄奄一息的凌天。
巫寰辰看到凌天虚弱的模样,又看了看贝壳里的血,一句话都没有,提剑直刺鲛王,鲛王正是虚弱的时候,一边喊着“诶等等”,一边狼狈地在地上打了个滚,躲过巫寰辰的剑。
巫寰辰剑势不停,直追鲛王而去,鲛王心里直骂娘,大喊道:“你再不救人,凌天就死了!”
巫寰辰果真剑势一顿,雪亮剑光一闪,他收剑入鞘,去查看凌天的伤势,鲛王趁机逃遁,谁料巫寰辰竟头也不回地射出一枚雷火符。
没有水族不怕雷火符,符咒在鲛王身上爆开,他痛苦翻滚,发出凄厉的叫声:“欺人太甚!你们欺人太甚!若非我此时虚弱,岂容你们在我地盘上撒野?”
你们?
巫寰辰眉头蹙起,丝丝疑云浮上心头。
难道刚才除了他之外,这里还有别人?鲛王此时虚弱,就是因为这人出手伤了他?
还有一些更深的,被巫寰辰刻意压抑的疑虑亦鼓噪起来,鲛王为何长着夜天临的脸,只是为了迷惑他吗?鲛王为何言语间对他颇多怜爱,不想伤他性命?
巫寰辰查看了凌天的脉象,确定他只是昏迷,无性命之忧,暗暗松了口气。
他站起身,走到鲛王身边,居高临下地问道:“我有一些疑问,只要你知无不言,我或可放你一马。”
鲛王想到魔尊的那句“机灵点儿”,心脏颤了颤。
巫寰辰:“刚才这里有别人吗?”
鲛王:“没有。”
巫寰辰:“为什么我一从迷魂幻影阵里出来,你就受伤了?”
鲛王:“走火入魔。”
巫寰辰:“你堂堂鲛王,为什么用夜天临的脸?”
鲛王:“他英俊。”
巫寰辰:“最开始在那个小岛上的时候,你有机会把我和凌天一起捉来鲛王宫,为什么放了我?”
鲛王:“我仁慈。”
巫寰辰不可置信地反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傻子?你敷衍我的这些话,傻子都不信。”
鲛王伏身:“不敢,为表诚意,我愿献出自己仅剩的半颗心脏。”
话音刚落,鲛王五指成爪,利落地从胸腔里掏出那半颗心脏,献给巫寰辰。失去了心脏之后,鲛王迅速委顿了下来,他的面容缓缓变幻,没过多久,就变成了另外一张脸。
这张脸苍白浓艳,固然也是漂亮得万中无一,比起夜天临,却相去甚远。
这是鲛王的本来面貌。
巫寰辰:“……”
鲛王的这一系列行为快得令他反应不及,他还
没回过味来,鲛王的心脏就已经到了他手中。
这太诡异了!
简直像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附到鲛王身上,操控了他,让他做出种种反常举动。
一时间,巫寰辰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
鲛王做到了这一步,他从鲛王口中挖不出任何消息了,鲛王曾放他一马,如今,他也不想对鲛王赶尽杀绝。
巫寰辰打横抱起凌天,转身离开。
在他身后,鲛王的声音因虚弱而显得轻飘飘的,“今日你欺我,辱我,来日真相大白,你必不可能得偿所愿。”
巫寰辰回头,却没看到鲛王,视野里的一切变为旋涡,他亦被卷入旋涡之中。
——是鲛王放他们离开了秘境。
*
左青龙自从回到魔族就一直在自己府里闭门谢客,他没有去过魔宫,没有见过任何同僚,即便是他府里的人也不常看到他,他可以在自己的卧房里呆十天半个月,都不出房门一步。
他府里的下人也不太敢搅扰他。
可此时此刻,不搅扰不行了。
一个魔族少年战战兢兢地在左青龙门外徘徊,好半晌,他才鼓起勇气敲门:“左……”
门里传来声音:“滚,别来烦我。”
魔族少年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像漏了气的皮球,漏得一干二净,他嗫嚅道:“可是,可是右护法大人很快就要闯进来了,白宿他们拦不住多久的。”
他话音刚落,就有一蛮牛样的人闯了进来,他身量远比普通魔族高,须髯旺盛,粗硬卷曲的头发用发冠束在头顶,手持一根三叉戟,威风凛凛,英俊非凡。
右白虎走得很快,魔族少年只觉得大地都在震颤,吓得险些尿裤子。
右白虎根本没把魔族少年放在眼里,走到房门前,像挥苍蝇一般将他挥开,随即便开始砸门叫骂:“左青龙,你要不要干脆改名叫左乌龟?你以为你把头和腚都缩在龟壳里,我们就忘了是谁背叛了尊上吗,那天掉入深渊魔涧的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是尊上!”
“我要是你啊,早就没脸活在这世界上了,还有脸回来,若无其事地躲在家里,天天过好日子,你对得
起尊上吗!”
“哦,你根本也不在意尊上,你只在乎你那风骚的人族小娘们!”
一柄折扇破门而出,直扇向右白虎的面门,右白虎举起三叉戟格挡,折扇的扇骨和三叉戟擦出火花,势头稍减,打了个转,回到房里的魔族青年手中。
左青龙双眼冒火:“你以为我不希望死的是我吗,我做梦都梦到自己粉身碎骨换尊上回来!我情愿死一万次换尊上的一线生机,可是能吗!能吗!”
右白虎呛声:“你怎么知道不能?”
左青龙傻了,他视若性命的折扇掉到地上也忘了捡,右白虎趾高气扬地走到他面前,哼了一声,道:“你给我跪下,我就告诉你。”
左青龙干脆利落地跪到右白虎面前,急切地说:“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什么都可以做。”
右白虎和左青龙互相看不顺眼好多年,向来你嘲我讽,有来有往,右白虎没想到左青龙这么干脆地跪了他,反而不自在起来,别扭地道:“怎么的?被万剑宗的火一烧,膝盖烧软了?”
左青龙心中急切,也顾不得维持低姿态了,“你是不是有病,不是你让我跪的?”
右白虎:“……”
左青龙:“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秘密,快别卖关子了,你脑子不太好,别被人骗了。”
右白虎:“你……”
右白虎不想承认自己喜欢被左青龙骂,但左青龙变回熟悉的样子,他确实松了口气,紧接着,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起来。
“这件事我没告诉过任何人,事关魔尊,我希望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你说。”
“你还记得我那次在兽王谷受伤吗,尊上为了救我,去万妖之林拿了伽耶之果进入鲛人秘境,拿了鲛王的心脏,但是鲛王之心不能硬取,得是鲛王心甘情愿献出他的心脏才行,不然心脏离体立刻化为毒水,鲛王提出用尊上的半个心脏换他的心脏,尊上同意了。”
左青龙喃喃道:“难怪那次尊上从秘境回来之后闭关了好一段时间。”
右白虎提到此事就内疚,道:“尊上救了我的命,我却没能保护好他,是我无能,好在,尊上
掉入深渊魔涧之前,我护住了他的一缕元神。”
左青龙吃惊:“当时那样混乱,你怎么来得及?”
右白虎哼道:“我早就留了这一手,人族怎么可信呢,可你偏要娶一个人族做妻,还要我们像待你一样待她,怎么可能不出事,倘若那个人族背叛,我们死了便死了,但尊上不能死,只要尊上还在,我们魔族便不畏惧人族和妖族。”
“你成亲的那一天,我便在尊上的元神里放了个宝物,若有朝一日他遭遇不幸,会留下一缕元神,也是一线生机,这三年来,我一直用自己的元神养着尊上的元神,也在到处寻找秘法让尊上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