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寰辰沉吟片刻，道：“我倒觉得，这件事明面上是青云宗和妖族的冲突，实际只是端木京和妖王的私人恩怨，他们的私人恩怨已经将各自的门派和种族牵扯了进去，还要牵扯更多吗？”
陆明晦若有所思地抵着下巴，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就不管青云宗了？”
巫寰辰还没说话，无相长老就抢着说：“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啊，分明就是端木京那小子寡情薄幸负了妖王，妖王要报复他，结果他又拖着整个门派背锅，现在，光拖着他们青云宗自己背锅还不算，还要拉上我们万剑宗？怎么说得出口的啊？！”
寒鸦长老反驳道：“我不同意，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我们当初不就是靠着团结打败魔族的么？你说端木京有错，他确实有错，但人无完人，谁又能保证自己永远不犯错呢？万一你犯错的时候需要宗门、乃至整个仙门的支持，却没有人伸出援手，怎么办？”
无相长老气得够呛：“这是一回事吗？”
寒鸦长老反问：“怎么就不是一回事了，还是说，你能保证这辈子都不需要任何人帮忙？”
无相长老语塞。
陆明晦摆摆手，道：“别吵了，堂堂仙门修士，吵得跟市井小民似的，让人看了闹笑话，你们说得都有理，我再斟酌斟酌。”
众人退下之后，他独独留下了巫寰辰，巫寰辰到底是他的亲传弟子，有些体己话，他只想跟巫寰辰说。
“梦三刀真的是为难我，这个忙，我们若是帮，惹一身腥，若是不帮，又显得太过薄情，毕竟端木京搭上妖王也是我的主意，当初，妖王会站在我们这一边，也是因为端木京，我们若过河拆桥，以后谁还会对我们万剑宗伸出援手？”
巫寰辰震惊地看着陆明晦，他的眼神太过直接，以至于陆明晦都疑惑起来：“怎么了？”
巫寰辰问道：“难道端木京和妖王的相遇不是偶然吗？”
陆明晦笑了，道：“天下哪有那么多偶然？当初我提议派个年轻修士去妖王常出没的地方露脸，培养感情，还有人推选你，被我一口拒绝了，我说你个性木讷，不会哄人，容易搞砸，其实是
我的一点私心，你是我选的继承人，我怎么舍得让你去跟一只妖搅和在一起？”
陆明晦声音慈爱柔和，巫寰辰却觉得脊背发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根本不知道当初还有这么一出！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最敬爱的师父和那些尊敬的长辈就已经考虑过是否让他勾引妖王，衡量过利益得失，并最终做出决定，而他从头到尾都不知情。
巫寰辰心中五味杂陈，而陆明晦似乎觉得这只是小事一桩，轻飘飘地带了过去，又跟巫寰辰说起了另一件事。
不是陆明晦说起，巫寰辰都忘了今年有万剑宗三年一度的考核了，所有弟子都必须参加这次考核，修为到了何种境界也必须记录在册，若是成功筑基，外门弟子就能在万剑宗成功站稳脚跟，若是结出内丹，外门弟子即可转为内门弟子。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纳新。
每隔三年，人族中有志于修仙的人会来仙门测试资质，资质好的人顺理成章进入仙门，而资质不好的人只能打道回府。
有些人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撞了南墙还不回头，每隔三年都来测试，每一次都无法通过，洛丹有一男子都快五十岁了，负责考核的人还是每三年都能见到他。
近百年来，每次招收的弟子都在减少，上次招收时，两千人里面才能收下一个，资质大多平平，少有天赋异禀之人。
也不知道今年纳新情况如何。
“寰辰，今年的考核就由你负责。”
巫寰辰吃了一惊：“我资历尚浅，恐怕难以服众。”
陆明晦不以为然：“你要是不历练历练，永远难以服众，这次正是建立威望的好机会，再说了，你是我的亲传弟子，我让你代我住持考核，谁敢有意见？”
巫寰辰推脱不及，只得应下：“寰辰定当全力以赴，不让师父失望。”
万剑宗上上下下加起来上万人，考核着实是个大工程，巫寰辰把能用的人手都征收过来了，就连凌天也领了任务在身。
楼明月自然也来帮忙了，负责纳新事宜。
考虑到参加纳新的人远近不一，万剑宗的纳新共会持续五天
。
纳新的第一天，无相长老执掌留仙镜，楼明月负责登记他们的测验结果，并确定他们能否进万剑宗，而凌天则负责给这些人倒热水。
昨夜刚落了雪，涿光山天寒地冻，修仙之人自然觉不出冷，仍是一身单薄的白色道袍，来参加测验的人族则冻得直哆嗦，他们大多人都在十岁左右，由父母陪同，亦不乏王公贵族，前呼后拥地过来测验。
有个锦衣华服的孩子瞧着不过八九岁，身后跟着二十多位仆从，手里抱着汤婆子，模样盛气凌人的。
凌天倒没给他倒水，只是好奇地指着他身后跟着的两个魔族幼童，这两个魔族幼童不过四五岁的模样，比一般人族幼童更加瘦弱，他们衣着单薄，显然也冻得不轻，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凌天好奇地问华服孩子：“你带的那两个魔族来做什么的？”
华服孩子瞧他身上穿着万剑宗的道袍，友好而又有些狡黠地道：“秘密哦，我只能告诉你，他们俩是我的制胜法宝，想要比别人天赋更强，自然要付出一些东西。”
凌天知道秘密是什么意思，于是没有再问，他决定自己找出这个秘密。
凌天给那两个魔族幼童倒了热水，华服孩子的侍卫阻拦凌天，嘴里说着“畜牲喝什么热水纯属浪费”，被华服孩子喝止了。
两个魔族幼童甚至还不会说话，小手黑黑的，抱着杯子狼吞虎咽地喝了下去，凌天给他们一人喂了两杯水，没好气地说：“慢点，又没人跟你们抢，急什么。”
两个魔族幼童也不知道听没听懂，湿漉漉的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凌天，凌天想到了宗门里养的小狗，于是，他摸了摸两个幼童的脑袋。
纳新第一天结束已经快半夜了，饶是楼明月披着大氅，那么长时间一动不动，还是让她的关节冻得发僵，巫寰辰连忙给她输了些灵气暖身，楼明月冻得发白的脸这才红润起来。
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心情颇不错，道：“宗主说，近几年来灵力充沛许多，测验合格的弟子肯定比以前多，我还有些怀疑，结果今天一天测验合格的人就比以往五天加起来还多了，宗主果然有先见之
明！”
仙门后继有人，负责考核的人虽忙碌些，但没人不为此感到开心。
巫寰辰回到落梅轩之后也没休息，距离天明只剩两个时辰，他稍稍入定，就天亮了。
可惜，没等到天亮，就有人蛮牛一样闯了进来，巫寰辰睁开眼睛，看到凌天抱了个四五岁的魔族幼童尸身，那幼童胸口破了个窟窿，心脏被人掏走了，他显然在雪地里呆了一段时间，尸体上的血结了冰。
幼童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睫毛上的冰被室内的温暖气息融化，化作泪水流了下来。
巫寰辰面色陡变：“怎么回事？”
凌天将白天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告诉巫寰辰，他愤恨地说：“我晚上回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就跑回去看了一下，结果一下子看到了他的尸体，都怪我，我要是早点发现不对劲就好了。”
巫寰辰：“你看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你没看到是谁杀了他？”
凌天点点头。
他仰头看着巫寰辰，黝黑的眼里漫上泪光：“巫寰辰，我有点难过。”
巫寰辰一把将他和死去的幼童揽入怀里，凌天的脸埋入巫寰辰的怀里，眼泪沾湿了巫寰辰的道袍，这是凌天第一次离死亡如此之近。
凌天的声音瓮瓮的：“他就像小狗，甚至都不会咬人，为什么有人会杀他？”
巫寰辰想了想，还是回答了凌天：“也许就是因为他不会咬人吧。”
一个小小的魔族幼童的死去，就像一片雪花轻飘飘地落在地面，惹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凌天想把幼童埋起来，巫寰辰犹豫片刻，还是蹲下`身，看着凌天的眼睛，问道：“你是想让他安安静静地离开，还是想查出杀害他的凶手，让他死而瞑目，明明白白地离开这个世界，是你找到他的，听你的。”
凌天攥着拳，咬牙切齿地说：“我要找出凶手。”
巫寰辰轻轻地握住他的手，道：“好。”
巫寰辰让红莲把他的玄冰白玉棺取来，红莲一头雾水地取了来，发现这白玉棺竟是给一个小小的魔族幼童用的，顿时不乐意了。
“师兄，这可是玄冰白玉棺！怎能给一个魔……
”
巫寰辰淡淡打断她：“为何不能？”
玄冰白玉棺是难得的宝器，能保尸身不腐，神魂不灭，若躺入棺中的人重伤未死，还能温养神魂，仙门众修士谁不想要？
结果巫寰辰竟把它给一个脏兮兮的魔族幼童用，这个魔族幼童早就死了，何必糟蹋这宝器？
凌天抱着魔族幼童，小心翼翼地放入棺中，这魔族幼童十分瘦小，远远看去，只见白玉棺中有一小团黑影，凑近了看，发现他指爪脖颈间都是黑泥，在白玉棺中分外显眼。
凌天轻轻摸了摸他的手指，又摸了摸自己的胸腔，他觉得里面有什么在横冲直撞，让他难受得很。
红莲离开前，巫寰辰特意吩咐她：“不要把今晚的事情告诉任何一个人。”
红莲虽不理解，还是点点头。
凌天不肯回自己的房间，他脱了鞋袜，自动自觉地爬到巫寰辰榻上，抬头看着巫寰辰，问道：“巫寰辰，今晚我能和你睡吗？”
巫寰辰：“……”
他无奈道：“仅此一晚。”
凌天点点头。
巫寰辰其实没有睡意，但为了陪凌天，他不得不也躺到榻上，他不知道这魔族幼童的死在凌天心中留下了怎样的痕迹，除了陪伴，他甚至也不知道怎样让凌天好受些。
“巫寰辰，你能抱抱我吗？”
巫寰辰侧身搂住他，凌天则整个人都缠了上来，头埋入巫寰辰怀中，巫寰辰愣了愣，轻柔地抚摸他的脊背。
“巫寰辰，你能抱紧一点吗？”
“再废话我就不抱了。”
月华如水。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巫寰辰房中，也洒在白玉棺中小小的身影上，宛如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