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眼看得他有些害怕。
尹清洋从没见过肖先生这样的眼神，他霎时间忘了刚才的羞怒，瞪大眼。
车头灯光从墙边扫过，大抵是司机和助理开车离开。
肖鸠没再看他，转身回屋。
尹清洋理智回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居然凶了肖先生。他好像从没对肖先生说过重话，也从未像刚才那样，喊肖先生——肖鸠。
好没轻没重！肖先生帮了那么多忙。
尹清洋埋怨自己两句，揉着脸跟上去，进屋时，看见肖鸠刚脱下外套，用袖口别好衬衫衣袖，笑着挑眉往厨房里走，
他看过来，还招了招手：“洋洋，晚上想吃什么？”
尹清洋迟钝的反应半分钟，回过神以后，瞬间忘了自己刚才那股子怯意。
他跑过去，扑着抱住这人，埋头在脖颈里好一番乱拱，“对不起肖先生，我刚才不该凶你，我也不知道司机大哥他们很快就会走，”
“没事，”肖鸠揉他的头，“你还小，脸皮薄很正常。”
尹清洋闻到什么味道，又埋头回去嗅了嗅：“你刚才去吃药了？”
对方一只手把他从身上拉开，闻言惊讶低头，不忘轻轻勾他鼻尖，笑着说：“小狗鼻子。”
要是放在刚认识肖先生那时候，尹清洋肯定会继续追问下去，问他得了什么病，要不要紧，需不需要看医生。可现在，尹清洋闭紧嘴，一个字不敢多问。
先前有次他死缠烂打的追问，硬是把肖先生惹毛了。
那是他头一次见肖先生发怒。
“有点晚了，我给你煮一点粥，再热几个小包子，你看怎么样？”肖鸠围上厨兜，身上就多了抹烟火气，“不对，我们洋洋还拿了一等奖，得再奖励点什么。”
尹清洋盯着他，挪不开眼，看他故作沉吟的默了几秒，说：“再给洋洋点个好看的蛋糕，怎么样？”
其实他不喜欢吃蛋糕，但是肖先生总执着于送他蛋糕吃。
尹清洋也不在乎这些，相反，他突然想起另一件事。
“肖先生，”厨房里的空间有些小，他怕妨碍肖先生做饭，猫似的窝在门槛边：“我今天领奖，遇
到班上同学，他们问了我一件事。”
肖鸠接话：“什么事？”
“她们说二等奖是我师姐，师姐的哥哥跟你是朋友。”尹清洋没想那么多，心思直的像是打桌球，“还说你是承了师姐哥哥的情，所以才把第二名的成绩给了师姐。是真的吗？”
肖鸠摇头：“我哪里认识什么师姐哥哥的，你们学校里我只认识洋洋。”
“哦，”尹清洋丝毫没有怀疑，“那你一定也没有帮我走后门，对不对？”
拿汤勺的手打了个滑，肖鸠沉默一瞬，说：“当然没有。”他没有回头，理所当然道：“洋洋的画那么漂亮，还需要来我这里走后门？”
尹清洋笑得直打嗝，还很得意，长条尾巴都能翘上天。
肖鸠虽然做生意，是个商人，但在赏画鉴画的水平上非常专业。也正是因为这个，蒲州美展才会请他做赞助方，画展也是他参与主办的。
这次备受瞩目的市级美展，却并没有因为颁奖典礼的结束而告终。
尹清洋次日回到学校画室，一路上都在听人议论。毕竟在校期间能参加的比赛就那么几个，他们这些学美术的，想要出人头地，就得靠作品真枪实干拼出来。
“三等奖两百个，咱们学校就占了小一百，二等奖也有一半是咱们学校的。就连一等奖，”尹清洋取出画笔，支起耳朵偷听，
听到这里时明显察觉到许多道视线落过来，
他脸腾地就热了，连忙拿一根没削好的铅笔，装模作样画画。
那个聊闲的人也压低声音：“喏，那个就是一等奖，估计不等毕业就会被各大会招揽走，要是能再参加一次国家美展，直接就飞升了。”
尹清洋想，他原本是要参加的，但是肖先生说他还小，不着急参加国展。
好在这些招摇的话并没有放在明面上讲，尹清洋众星捧月似的上完两节课，课上没少被老师施以嘉奖目光，下了课后同学们也是远远围着他，偶尔会有几个女生凑上来，问他一些有关画画的问题。
他的脸整天都透着红，怕自己说话结巴，就小豆子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快放学时，他早
早收拾好东西，想赶紧飞回去跟肖先生分享他今天的心理历程，然而一只脚刚迈出门，就被守在外面的女生堵了回来。
尹清洋有些茫然，“你是？”
他确实不认识眼前这个人。女生留着到腰的长发，长得很清秀，衣着打扮上看也是很素雅的风格，但手腕上的表却明显价值不菲。
“林雅，”她笑着自我介绍：“你可以叫我小雅。”
“……”尹清洋重复：“李雅同学。”
“是林雅！我很早就听说你啦，”似乎是觉得在这里说话不太方便，林雅把他拉到走廊：“我想和你交朋友。”
眼前人小灯泡似的亮起来：“好啊。”
林雅被他逗得心痒，解释：“我是第二名。我的哥哥和肖鸠是好朋友。你和肖先生不是那种关系吗？”
在说到“那种关系”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尹清洋从对方的眼神里捕捉到一种很怪异的情绪，像是不理解，又好像轻蔑……
但他并不明白这有什么好轻蔑的。
他没来得及深想，再低头，怀里已经多出个礼盒。包装是触感很舒服的纹理纸，纸袋两侧还印着一小串精美英文字母。
尹清洋束手无策，已经彻底搞不懂她的意图。
“我得好好感谢肖先生，但是哥哥不肯告诉我肖先生住哪里，所以我只能委托你，把礼物转交给他。”林雅盯着他看，“你应该不会私吞礼物吧？”
尹清洋被气得咬腮帮子，恼怒看她：“我当然不会！”
林雅也没再逗他，嬉皮笑脸的推搡两下，就自顾自摆手告别，离开了画室门口。
耽搁这么久，已经错过最后一班公交。
尹清洋抱着礼物出校门，原本想打电话给肖先生，但迟来的发现手机已经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好在住的地方离学校不远。
他顺着马路慢吞吞走，脑子里倒带似的，反复重放林雅说的话。
“我的哥哥和肖鸠是好朋友。”
“我得好好感谢肖鸠。”
快走到家门口时，尹清洋突然停下，想起昨天颁奖结束后，女生追问他肖鸠是不是帮第二名走了后门，助理劝他不要再管，他就质
问助理，自己的成绩是不是也是肖先生骗来的。
女生笃定的口吻、助理窘迫的表情。
昨晚厨房里，男人仔细煲汤时，状似漫不经心：“我可不认识什么学妹的哥哥。”
尹清洋想不大清楚，脑子很乱，却总避不开心理暗示。他不断说服自己不要胡乱揣测，可这些细节连在一起后又显得真相那么逼近，他触手可及。
回到屋里时整个人都好像失了魂儿，全然没发现肖鸠就坐在客厅沙发上。
“今天回来这么晚？我去学校找你也没找到。”男人快步走过来，伸手要抱他。
尹清洋下意识后退一步，反应过来后愣住神，有些迟缓的抬头。
肖鸠同样眼神询问，盯着他。
尹清洋想起抱着的礼物，一股脑塞进他怀里：“这是林雅让我转交给你的礼物。”他眼睫眨得飞快，慌了神，“她说要好好感谢你。”
“嗯？”肖鸠摆弄着礼盒，“林雅？”
尹清洋问：“你认识她？”
“是啊，她是你章逢哥哥的妹妹。你还记得章逢吗？就是第一次我带你出去吃饭，半杯酒就倒桌不醒的那个，”肖鸠玩笑着跟他解释，
讲到一半时抬头，才注意到少年情绪不大对。
尹清洋就像游戏里的那只红色小鸟，漂亮眼睛里雀跃着愤怒小火苗。
愤怒的小鸟炸起浑身羽毛，少见的咄咄逼人：“所以林雅的二等奖是你帮的忙。你昨晚跟我说你没有，你其实有的！”
肖鸠见他生气了，蹙眉要来哄：“洋洋先别气，你慢慢讲。”
“她都把礼物送你了，她还跟我说什么，我拿一等奖，我和你那种关系。”也不知道委屈什么，明明没什么好委屈的。尹清洋却忍不住难过的吸气，“我跟你什么关系！她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不知道是被他吓到了，或是别的原因。肖鸠的手停在半空，没出声。
“你帮她走了后门，也帮我走了后门。我的第一名不是靠我自己拿到的，是你帮我偷来的。”尹清洋越讲越难过，难过的快要化掉了。
他努力在用手托住自己的脸，让自己不至于那么快哭出来，
可这模样偏偏哭得更凶：“你能不能不要骗我。这一次是骗我，之前是不是也骗过我？”
问出这些的时候，尹清洋其实都想到了，肖先生会是什么回应。
虽然他后知后觉很自责，不该这样武断，但也清楚肖先生一定会坚定的否认这些，然后会过来抱住他，轻轻拍他后背，不耐其烦的哄他不要再哭。
厨房里的高压锅鸣了笛，
同昨天颁奖典礼开始前，他在担忧肖先生的安全时，大街上拥挤车流的鸣笛声一样烦人。
尹清洋在这阵并不算久的沉默里清醒，不可置信般直视男人的眼睛。
肖鸠也只是沉默看他。
半晌后，他脱掉身上的厨兜，好似也连同温柔一点点褪去，开口时的口吻称不上亲昵，更不算宠溺，一种不冷不热的距离感，让人觉得有些陌生，
“洋洋，你不小了，别再这么幼稚。”他把厨兜丢到衣架，坐回沙发上，并没有因为刚才那番争吵显出面红脖子粗的愤怒。
肖鸠只是很平静的、甚至冷漠的说教他：“骗了又怎么样？没骗又怎么样？只要你是第一，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不就达到了原本的目的？又在纠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