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文武百官踩着混合着鲜血与雪水的泥泞踏入了已经恢复了平静的皇宫当中?。
这短短的时间中?,并?不能让在火炮中?变得一片狼藉的皇宫恢复成之前的富丽堂皇,宫道两边站立的面色冷漠的兵将们让人望而?生畏不敢靠近。
不仅仅是不敢靠近,还有带着刀的凶神恶煞的将军模样的人,直接拉了队伍中?的官员便消失在了宫道两边,只?留下了一声声的呵斥。
“你们什么玩意!竟然?敢对朝廷命官动?手!”
“放下本官!放肆!”
“你们!目无王法!”
但没有人去阻拦——不敢阻拦,或者是已经明白了如今是怎样的处境。
宫中?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竟然?早朝还要继续?
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大多数的官员已经知道这看似逼宫的晚上究竟藏着怎样的阴谋诡计。
他们大多也能猜出那些被带走的官员是什么原因。
如今都快要自身难保,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别人?
紫麟殿外,谢燕春还穿着夜里的那件衣裳懒散地?靠在了柱子?上,他并?没有去更换朝服——或许是根本都来不及、没有时间的缘故——一夜过去,脸上的胡渣丛生,显得落拓又不修边幅,而?一双眼睛明亮得过分,叫那些想上前斥责他如此打扮对朝廷无礼的大臣们都悻悻然?闭了嘴,老老实?实?地?站在了殿外,等着殿中?的宣召。
紫麟殿中?,潘渡带着小内侍们急急忙忙地?收拾着被萧珊和许璀折腾得全是血迹的龙椅和御案,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他是看到许璀被送去了太医院,也看到了赵均去披香殿,而?现在,太医院的许璀还没醒过来,而?披香殿的赵均似乎也没有能够到朝堂上来。
正胡思乱想着,邢峰从后面绕了进来,见潘渡在,便朝着他招了招手。
“长公主让你过去披香殿接陛下过来。”他等到潘渡走近了才低声说道,“肩舆在外面,你一个人跟着我过去就可以了。”
潘渡小小惊了一下,他跟着邢峰走到外面,见着的全是生面孔——
这大约都是从京郊大营来的将士,不是禁卫,也不是宫中?的内侍,于?是显得有些凶悍不好惹。他咽了下口?水,抬眼看向了邢峰,一边慢慢地?跟着他们往披香殿走,一边低声问道:“长公主殿下是想……?”
“我不知道。”邢峰摇了摇头,只?苦笑了一声。他手下的禁卫在昨日萧珊那样大肆屠戮之下已经只?剩下了十数人,此刻他也只?与潘渡一样,象征的只?是赵均身边的亲信。
一个亲信的禁卫长,一个亲信的内侍总管。
潘渡和邢峰都不傻,两人几乎都知道赵淑接下来会做什么。
两人沉默了许久之后,潘渡轻叹了一声,道:“殿下也是宽厚之人了。”
“陛下也是听信了谗言。”邢峰也是一叹,“方才我见着文武百官,中?间大半都被关押起来了。”
“偏听偏信,怨不得人。”潘渡摇摇头,“若是真的不信,又怎么会被挑唆得信了?”
邢峰心有戚戚,道:“殿下的确宽厚……”
只?说了这么简单的几句,潘渡和邢峰也都没有心思多说了,便只?闭着嘴,一路往披香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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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几天几夜的雪,终于?慢慢变小,终于?停了下来。
披香殿中?,赵均两眼通红地?看着赵淑,好半晌才哆哆嗦嗦问道:“阿姐已经……已经把那叛军都一一解决了?”
他身边的熏笼中?散发着宁神的百合香,殿中?是昏暗的,哪怕此刻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赵淑慢慢地?走到了窗户边上,伸手把那些厚重的幔帐拉开,让外面的光亮照进这正殿当中?来,然?后才转头看向了赵均。
“母后当年在这里去世。”赵淑环视了整个正殿,“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赵均并?没有想到赵淑会突然?这么说,他甚至有些讶异,他看着赵淑,踟蹰了一会儿之后起了身,慢慢地?走到了赵淑的面前:“阿姐还在怪我吗?”
两人仿佛在说着不同的事情?,但又是在说同一件事情?。
“我在母后面前发誓,一定会好好照看你。”赵淑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怀念,“
我会不惜一切地?保护你,我会让你成为天齐的皇帝。”
赵均目光闪烁了一会,他咬了咬牙,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阿姐骂我吧!是我、是我鬼迷心窍……听信了谗言。”
赵淑淡漠地?低下头看他,却绕开到边上去了,甚至没有扶他起来的意思。
“对你来说,我是什么呢?”赵淑问道,“一个争权夺利的女人?一个功高盖主的不知死活的女人?一个仗势欺人总用亲情?捆绑着你的女人?或者是一个碍眼的女人?”
赵均回头看向了赵淑的方向,他能看清她的侧脸,看清她脸上冰冷的神色,既没有悲恸也没有失落,仿佛只?是说着平常的事情?,他渐渐觉得心冷,渐渐觉得心慌,觉得自己?一颗心往下沉,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落到实?处。
“你听信韦弘的‘劝谏’,听信朝臣的‘劝谏’,听着他们说关于?我的种种‘恶行’。”赵淑的嘴角往上翘了翘,“然?后你便开始有了你的想法——或者说,你真正的想法是什么呢?”
赵均没有回答,他只?是呆呆地?看着赵淑的方向,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最初的时候,的确是很生气?的。”赵淑说道,“可想一想,又觉得不过如此——一切都有迹可循,当我每一次都在你的前面遮风挡雨,每一次为你去处理那些最棘手的事情?,每一次你哭着对我说不得已不愿意的时候,心中?想的,大约都是‘你理应如此’。你可以躲在最安全的地?方心安理得,你手中?握着大义,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一切对你来说是理所当然?。”
赵均并?没有辩驳这些话语,他静默了许久之后才双目含泪哽噎道:“所以阿姐现在想要如何处置……如何处置我呢?”
赵淑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嘲笑了一声,然?后拉开了披香殿的门?:“该上朝了,你的满朝文武,都还在紫麟殿等着你。”
赵均下意识看向了门?外,邢峰和潘渡在外面站着,还有属于?他的皇帝的仪仗。
他蹒跚着站了起来,他踉踉跄跄地?走到了披香殿的门?口?,他不敢去看赵淑,他狼狈地?、手足并?用
地?爬上了属于?他的、皇帝的銮驾。
殿中?赵淑抬眼看向了銮驾中?的赵均,那薄薄的明黄的纱帐下,他仿佛还是那个仁慈的正直的赵均。
“去吧!”赵淑低声道。
殿外潘渡和邢峰应下来,不敢多说话,便簇拥着赵均往紫麟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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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淑缓缓走到了殿外,扑面而?来的凛冽寒意,还有那一尺深的积雪,她看向远处,看向太医院的方向,她知道此刻许璀就在那里——不知是醒了,还是没有醒来。
她已经听姚辛说了许璀与萧珊之间的事情?,也知道若不是许璀突然?制住了萧珊,恐怕宫中?的损伤不止如今看到的这些。
她应当怎样去见许璀呢?
这时,一个眼生的女官模样的女人畏畏缩缩地?走上前来,道:“殿、殿下……早上昭仪娘娘……生了个小皇子?……”
赵淑疑惑地?看向了这女人:“这事情?你与我说做什么?”
女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哆哆嗦嗦道:“贵妃娘娘和华妃娘娘都没了……后宫如今没人管……昭仪娘娘生下小皇子?也没、没了……奴婢不知要找谁……”
赵淑静默了一会儿,倒是忍不住摇了摇头,轻叹道:“你先回去照顾小皇子?,我一会儿派个太医过去看看。”
女人忙应下来,不敢再多说什么,便急急忙忙地?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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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有新生,便意味着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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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院中?,许璀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然?后被捏着鼻子?灌下了一碗苦药汤子?。
他抗拒地?挥了挥手,然?后听到了一个十分耳熟的声音道:“小驸马啊,你当初不是说爱慕我们殿下所以来找我们殿下吗?怎么趁着夜色就跑啦?跑了就不说了,怎么还弄得一身伤哪?”
许璀寻声看向了说话的那人,却见是公主府中?的老太医季秉辰。
见他醒过来,老太医季秉辰的脸色严肃了一些,他伸手摸了摸许璀的额头,又伸出了一根手指,慎重其事问道:“小驸马,你看着是几?”
“一……”许璀也抬头去摸自己?的额头,只?摸到了十
分明显的一个大包。
“不用摸啦,现在小驸马装扮装扮,就可以直接去当寿星公啦!”老太医哼道,“也正好啊,背上有伤,恐怕也没法站直了,腿上有伤,得来个拐杖,一整套都已经备好,小驸马要不要去给?我们殿下祝个寿呀?”
许璀苦笑了一声,往被子?里面缩了缩,嘟哝道:“太丑了,不要去见殿下……”
老太医也笑了笑,给?他掖了掖被角,道:“那就等漂亮起来再去见我们殿下好不好?”
许璀不答,但嘴角翘了翘。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前面还有一更,不要看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