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小张发现了一位香客,此人陷入了一桩两难麻烦。
吴奇坐于蒲团上,凝望前方。
神像上浮出一面色忧郁的年轻男鬼。
他嘴里碎碎念着“神仙啊神仙,如果你们听得到,还请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吴奇开口“你且说来。”
对方声音戛然而止,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竟然真有神仙!”
吴奇提醒“既然你能为鬼,有神仙也不是正常么?”
男鬼愣了下“只是听说如今古仙早已消匿,神祇们也几乎不听祷祀……没想到还有效。”
“我乃黄道君,有事开口,无事告辞。”吴奇快速道。
门口还有一个麻烦妖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挥刀冲进来,他时间有限。
“道君,在下褚易,翼州人士,本是一名儒生,上月感染疠疫而亡,死后并无鬼差来拿我,因此一路飘荡。”
褚易化为游鬼后,流浪在剑南道。
他不愿回乡吓到父母亲族,又不知该往何处去,因此一路兜兜绕绕,在成都府附近打转。
夏日漫长,阳光迅烈,对鬼魅有不俗伤害,其他鬼有阴斝遮蔽,褚易就只能找山洞和废弃宅邸躲避暴晒。
太阳落山后,百鬼夜行,游鬼三三两两或结伴游曳,或私下幽会。
褚易还没融入鬼魅生活,只能继续漫无目的地行走。
哪怕死了好些天,他总是会忘记这事,晚上一睁眼就下意识去摸烛台和书本。
但褚易也有不可回避的事,饥饿。
鬼也是会饿的。
生前亲友若是有供奉香烛、食物,就能维系游鬼鬼食滞留阳间,若是没有供奉,就会让鬼不断饥饿和瘦小,死而为聻(jan)。
「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夷死为微,微死无形。」
这一句话在鬼魅中广为流传。
人有六死,鬼有五亡,直至彻底消散于天地间。
但鬼魅们却从未见过聻,据说聻只能存在地府之下的鬼庭里。
神有神枢,鬼有鬼庭。鬼庭即是鬼五亡后的终点。
他饿得形疲瘦顿,于是学阳间帮佣那般,到信奉佛道的人家帮忙干活,推磨、舂米累了一整天。这些人家以为是神佛显灵,派小鬼来帮的忙,倒是对神佛又是恭恭敬敬一番供奉。
褚易心中悲愤。
有一个胖老鬼告诉他,不是这么弄的,那是阳间路数,阴间有阴间的方法。
对方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立即去办,保证有效。
褚易将信将疑,跑到一户人家,将窗户敲得劈啪作响,入夜时又频频敲门。
那户人家惊恐之下,意识到有鬼上门,立马准备甘果酒饭,在庭中烧香祭祀。
褚易和胖鬼都吃了个饱。
“懂了么?想要吃,得闹才行,闷头干活行不通的。”
“咱们游鬼,上挨不着神仙,下去不了地府,要在阳间活就得这么干。当然别过火了,做做样子就行,不然引来修士和监幽卫,那就惨了。”
此事之后,褚易越想越想不通,眼前事与生前所学礼义廉耻完全相悖。
可不这么做,本就孱弱的游鬼就会日益消瘦,直到成聻。
褚易思考不出出路,只能求助于神仙。
他夜晚在附近庙宇中祷念祈求,希望能得仙佛点化,解除困惑。
……
“道君,我应该继续闹下去么?可若是不闹,我却无法存活下去,还请道君教我。”
这问题困扰褚易,让他受到极大煎熬,但对吴奇来说却不难。
“去找成都府的两名游鬼李钤、武充,加入他们组建的‘误丧鬼’,你就可以如阳间一样以劳作换取鬼食。”
误丧鬼团体如今已经越来越庞大,既有地府虚弱因素,也因为李钤武充管理得当。游鬼们有了一个正式团体称谓,得以正面走入各路修士和官府视野。
按九千王的说法,现今整个益州的游鬼不是奔向成都府加入误丧鬼,就是去了阴骱山。
误丧鬼们已逐步开始承接一些官府的活儿,参与成都府城外夜巡,大大缓解了监幽卫与城防军的人手压力,也拓展了四周的安全边际。
虽说官府拨款不多,但至少不会饿着误丧鬼们。
对于人见人嫌、妖见妖欺的游鬼来说,这已是一份稳定的好差事了。
“原来还有这等事……”
褚易大喜“谢道君指点!褚某这就投奔他们去。”
鬼影渐渐消失。
——得鬼卒褚易香火,获十年修为。
吴奇缓缓睁眼。
至此,他已有八百八十年修为。
褚易的事不大,但吴奇很在意他透露的几条情报。
鬼死后化为聻,聻从不出没阳间,难以判断其存在形态,鬼也面临另一种层面的死亡恐惧。生存迫使他们会做出一些选择,以延续自身存在。
人世间的鬼魅中,游鬼是一个数量庞大的群体,若是想要处理好鬼类事宜,对游鬼的切身困难就不得不考虑。
再者是褚易死于疠疫。
疠疫即瘟疫。
同为剑南道的翼州竟然出现瘟疫,成都府这边却毫不知情,此事必须尽快告知戢水龙女,实地查证,以避免疠疫扩散。
……
吴奇走出东庙,见那妖帅青羌依旧屹立在庙外,手持关刀,闭目养神。
感应到目光,青羌缓缓睁眼,笠帽下双目精光神烁,自有一股威严。
他身高七尺,一身绿衣鹦鹉袍,丹凤眼,连鬓胡须,两颊颧骨处有两团晒伤的瘢痕,浑身上下透出男性阳刚。
“准备好了么?”
“还未。”
吴奇解释说“还需去监幽卫衙门禀告一件要事,劳烦再等等。”
青羌眉头都不皱一下“等你。”
吴奇拱了拱手,快步赶赴蜀县。
没想戢水龙女不在监幽卫衙门,许叔静说她亲自押了大幽「冰」到京都长安,两日后才会回来。活着的大幽价值极高,大唐朝廷也愿意为此支付高昂报酬。
吴奇只得让许叔静转告翼州疠疫一事。
“此事非同小可……”
许叔静当机立断,安排人手“三元,你去一趟翼州,摸摸那边底子。不要惊扰当地官府,只需打听些真实情报,速速回来汇报。”
程三元抱拳“是,大人。”
他得令后当即领了一匹马,直奔翼州。
接着,吴奇与许叔静就疠疫问题展开探讨。
交流之下吴奇才发现,许叔静对疠疫表现出足够敏锐的警惕性。
“没想道长对疠疫也有如此研究,蒙布、洗手、隔离三法既实用又言简意赅……”
许叔静赞道“真是预防于未然的好法子!待司都尉大人回来,许某就去建言!道长胸中有大才!”
吴奇摆手“只是多看了些杂书罢了,一个想法,不一定对,还是多询问医者为佳。”
这是一代代人历经灾难后总结出的珍贵经验,许叔静听进去了,总归有些用。
吴奇返回浮云观已是子时,分栋山一片漆黑,蛙鸣阵阵。
他往嘴里塞了两粒补气丸,盘坐床上休息。
几乎睡着时,吴奇猛地惊醒。
糟糕!忘了一个人。
吴奇贴了张甲马符,一路狂奔到东庙。
庙宇里寂静漆黑,月光下,庙外院子里的青羌依旧手持关刀,一步未动。
他仿佛也感应到了什么,缓缓睁眼“来了么?”
吴奇郑重拱手“抱歉,来迟。”
“不晚。”
青羌丢下笠帽,露出坚毅面庞,他脚步迈开,手中关刀一横,月色下白亮如雪。
妖帅身上妖力澎湃,目不斜视“今日一战,仅为义气之争,不问其他。”
吴奇比出拇指“坦诚。”
让青羌在东庙外等了一整天,吴奇很过意不去。
他手压剑柄,八百八十年修为在锻体术下全部激发。
给对手最大的尊重,就是全力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