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氏盯着钱桶,一脸不敢置信,止不住的咳嗽,直咳得两腮通红—虽然没数,但她有经验,起码有七八串。
仅一早上而已,就卖的一小桶铜钱,不用风吹日晒,不用路途奔波,想起生死不知的丈夫,越发为他不值,早知道卖吃食这么赚钱,还辛辛苦苦做什么粮店生意。
小时修收拾了一上午的桌子,后面院子里还堆积着许多没洗的碗筷,腰腿酸疼得几乎直不起来,小脸上都是疲惫,却装作一副不累的懂事模样,笑嘻嘻的道真好玩。
时芊芊手酸地几乎抬不起来,腿因站的时间长,也有些浮肿。
这些都是小事,主要是心理上的沉甸甸的压力,在这桶铜钱面前,终于消失不见——她的饵丝店成了。
她一意孤行抵押了房产,要是生意失败,那她便是时家的罪人。
这几天来表面上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总是说若生意做不成,便去长安投靠亲身父母,其实只有她自己晓得,那是一条绝路,不过是给常氏吃颗定心丸。
自时父出事,她一直紧绷着神经,没有好好休息一下,操心着常氏的病,挂着家里的生计,白日忙着装修铺子,打饵块,买配料,夜里忙着擦洗碗筷,配置卤汤。
因没有现代常用的酱油、味精、十三香,调制的卤汤都是她去集市上,药店中一样一样精挑细选淘弄回来,花椒、八果、辛夷、香叶、白果,黄姜,砂糖等用合适的比例熬煮出来,废了三十多锅,才得了满意的卤汤。
可以说,开店投入最多的便是那盆不起眼,黑乎乎的卤汤,要少了它,味道便大打折扣。
做成后也方便,无论蒸煮的饵丝,放上半小勺,配上绿油油的韭菜,脆生生的豆芽,浓香的花生面,盖上现炒的五花肉炸酱,味道便香襦可口,回味无穷。
若是有辣椒,放上一点,那才是人间美味,可惜了,找便整个镇北城,都没寻到辣椒的影子。
时芊芊收回野马般乱跑的思绪,视线放到中间的铜钱上。
提起小桶翻倒,划拉一声,铜钱撒落在桌子上,滚得到处都是,常氏慌忙用手臂堵在四周,又气又兴奋的瞪了她一
眼,原来铜钱撞在桌子上的声音,是多么悦耳动听。
时芊芊没理会母亲,笑嘻嘻和弟弟一起用线穿起铜钱来。
一百个一串,十串一吊,一吊便是一两银子。
一串,两串,数啊数,整整十二串零三十六个。
常氏激动得喘着粗气,这一日赚得就是原来一个月的钱。
大方的抓了零头三十六个给儿子,一串给女儿:“诺,这是你们的零花钱,阿修去买你喜欢的图画书,阿芊给你去做件新衣。”
然后喜滋滋算计着要把钱藏到哪里才好。
时芊芊把钱放在桶中,收到怀里:“阿娘,还不是做衣服的时候。您仔细算算,表面上今日赚了一两二,可是成本你还没刨除呢。”
“今日卖的饵丝是自家的,铺子不用出钱,人工你也没算进去,那佐料呢,每日吊汤的骨头,老母鸡,做炸酱的肉呢,这些算下来,其实我们今日不过赚了一半罢。”
时芊芊伸出指头,一个一个点着:“后面还要加饵丝的本钱,佐料钱,人工钱,所以一天至少得卖二两银子才够。”
才够赎回房子。
“我们得把烤饵块也尽快开发出来。先吃饭罢,吃完饭,我把老酱腌了。”
饭是常氏做的,碎米干饭,清水煮菘菜。
时芊芊看了一眼,走到汤桶前。有些客人煮饵丝上面配的是鸡肉丝,锅里还剩了些鸡皮,时芊芊捞起来,在灶台上放了几样佐料,绊了两下,端上桌,嗯,入口即化,不错。
常氏讪讪的,想在别处找回做母亲的尊严:“人工我们娘三就够了,哪里还要出钱。”
“阿娘,弟弟才五岁呢,今日开业没办法,难道你让他以后也这样劳碌。
再说,他该去学堂开蒙了,难道让他当个睁眼瞎?”
常氏没法忽视时修听说去学堂就亮晶晶的眼睛,火气熄了一半:“他去上学了,不是还有我么!”
时芊芊劝导:“你还是歇着,先把身子养好再说!”见她不愿意,又加了一句话吓唬道:“客人忌讳咳嗽,我看你喝了几天汤药,已经没有之前咳得厉害,等你痊愈了,再来帮忙也是一样的。
万一你有个不好,我们弟弟可就成了孤儿了。”
常氏张了张嘴:“算了,自从你父亲……,你主意越来越大,听你的就是。”
用过饭,时芊芊提着篮子出门,先去张李两家,请张婶李婶吃过晚饭后就来家里帮忙。
随后又去补买许多要用的香料回来。
当天黄昏时分,张婶和李婶子来家,帮忙一起把麦子,豆子,花生炒熟,磨成了粉备用,然后坐在一起商量着签用工合约。
时芊芊严肃着脸道:“张婶,李婶,我们是做吃食生意的,第一要身体康健,第二要干净,第三要嘴巴紧手脚麻利。个人干净整洁,穿统一的围裙,每日天亮到店,黄昏回家,活计主要是收拾清洗碗筷,打扫店铺,洗切配菜,现切饵丝。”
而后放缓语气道:“我们店小,也没过经历,先每日五十文,管一日三餐,若夜间做活,有夜宵,一个时辰十五文。
连续一月都没休息,发全勤奖一百文。每月最后一日算工钱,你们看若没问题,我们就把契约签了。”
两人对视一眼,家里男人出去帮工,做的是力气活计,一天六十文,不管饭食,而且不一定日日有。
在这里风吹不到,雨淋不湿,一天就有五十文,家里嚼用都省了,哪有不愿意的,赶着按手印,对着时芊芊改口称小东家。
时芊芊被这个东家震了一下,难得羞赧的红了耳根,干劲也更足了。
送走她们后,叫来弟弟两人一起,把已经熟了的麦面,黄豆面,米粉,按照三份,一份,一份的比例混在一起,倒入少许热水,揉透后捏成一个手巴掌那么大的扁饼的形状,放在竹筛子上让它自然发酵。
因香米不够,打饵块的时候还剩下四袋子的碎米,两袋子的糯米。时芊芊做主泡水后磨成米浆,分层滤水后晾晒在竹筛子上,已经全干,找了几个干净的布袋子收好。
直到今日,泡水的粮食终于全部妥善处理,没有浪费一粒米,也没贱价低卖。
时芊芊紧绷的弦放松下来,才沾上枕头便呼呼大睡,梦中她看到辣椒,番茄,土豆,一样一样的往她篮子里钻,喜得她合不拢嘴
。
次日,张婶和李婶磨了一会上了手,三人配合默契,店里忙而不乱,干净清爽。
许多客人看见张婶和李婶现场将一块大大的饵块,切成粗细两种不同的饵丝,有那精明的便觉得可以回家自己做,问能不能单买饵块。
时芊芊暗道鱼儿上钩了,脸上热情道:“自然能的,我们里面有香米,一斤只要六文,只卖碎米的价格,却比碎米好吃实惠。
一斤能切出四碗来,一家大小都可以吃。”
一个穿着长衫子的中年男子讥笑:“那你一碗卖五文钱,也太黑了。”
时芊芊看了他一眼,好似前面书店的账房,也不生气,怼道:“这位大哥,我也没办法,别看这一碗饵丝简单,你在睡觉的时候,我就要去找割肉的屠夫,磨佐料的商贩,卖菜的小贩,许多样买回来配在一起,吃着才能恰到好处。
所以,我也只是赚个跑腿钱。”
一副为你省钱的样子:“不然带一块回家自己切,配上家里吃惯的佐料,更合口味呢。”
手起刀落,切下二十多片薄薄的大饵块,笑道:“要是懒得做饭了,直接拿到火上烤,等它变软,抹些家里的咸菜蘸料直接吃!”
说着把汤桶端走,架上铁网将饵块铺好,用夹子翻了一下,片刻后变软夹下来,捡了个干净的小盆,随意夹了些配菜,舀了一勺卤汤,一勺炸酱,拌匀后铺在烫乎乎的饵块上,卷起来用荷叶包着,一人送了一个:“酱料还没做好,你们随意尝尝。”
走回灶台把剩下的一点饵块分成雀卵大小,举着笑道:“它也可以做菜,直接放些酸菜炒,韭菜炒,蒜苗炒,特别是肥瘦相间的腊肉炒,别提多香了。”
张婶在抹桌子,因吃过炒肥肉的,听到这话,忍不住吸溜下口水,惹得周围客人一片讥笑,嘴里尝着小姑娘随意做的烤饵块,外软襦内鲜香,都起了带一个回自己动手配调料的心思。
是以许多人吃完后都带了一个,一个不过两斤,十二文而已。
时芊芊一面笑着收钱,一边嘱咐道:“吃不完用桶侵在干净的水里,可以放至少半年。”
常氏在后面急得
跳脚,都买回去吃了,谁还来店里花钱,所以说,小孩子家就是目光短浅,只看中蝇头小利。
时芊芊不晓得常氏的担忧,晓得了也不在乎,仍旧抽空子推销饵块。
却说范志是个采购,早早出来买菜,还没吃早食,听说这里开了一家稀奇的饵丝店,特地来尝鲜,先吃了煮的,觉得也就比别家多了点鲜味,不过如此。
因饭量大,复要了碗蒸的,才觉得与众不同,果真香襦的要吞舌,又加了一碗蒸的。
吃完后,那个笑盈盈的东家是个大方的,送了烤的,肚中实在吃不下了,塞在怀里怕脏了衣服,放篮子担心沾上泥,干脆就手捏着。
回去后在走廊上遇到才跑完城,沐浴完的裴扬,见他直愣愣的盯着他手中的荷叶,鼻子微微翕动,嘴巴紧紧抿着表示拒绝。
范志请安毕,晓得自家这位侯爷因心病,只吃糠饭青菜,还是随口问了句:“时家小吃店送的,爷要尝尝么?”
“不要!”侯爷已经和他错身而过。
“嗯,等等,你说是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