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像是被?覆上了一?层雾霭,柏砚身子?沉重,一?动就是细细密密地疼痛。
他抽了口气,慢慢坐起一?点,皮肉与布料粘在一?起,蹭动间疼得?他冷汗直掉。
“别动了,安心躺着,稍后便有人来给你上药。”先前那人复而?开口,柏砚眼皮子?掀开一?点,才知道自己不知何时被?狱卒又拖到牢房。
“你何必硬抗,索性说些有的没的,依着你的聪明才智,胡乱杜撰一?些,顶多让平津侯府吃些挂落,也不算背叛。”
柏砚轻嗤,“那些人叫你来劝我?”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背叛还要分轻重么??”柏砚一?狠心将揭了肩头焦黑的布,“唔……”霎时疼得?他险些厥过去。
饶是如此,他还抽空看向那人,“背叛就是背叛,若为?一?时苟活害他们,我与畜生?有什么?区别。”
说完他脑袋抵着冰冷的墙壁,姑且让自己保持清醒。
“自诏狱建立至今,只出去两种人,一?种是皇帝口诏特赦,另一?种则是死人。”
“那又如何?”柏砚浑身上下无一?丝完好,“都已经挨了这么?多打,我还怕死么??”他仰头看着上方?那一?处小窗,微弱的一?丝月色映在监牢墙壁上,冷光竟像是流淌进了他心里。
“平津侯府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黎民百姓,但是上边的那位可不这样想?,就算今日他们逃过一?劫,他日呢?”那人像是非要说服柏砚,脚上的铁链哗啦哗啦响。
柏砚终于肯施舍他一?点目光,分明他看起来更狼狈,但一?字一?句砸在寂静的牢房,“你不断质疑我,不就是想?要我也做出与你一?般的决定么?。”
他几乎以嘲弄地语气道,“你觉得?我与你是一?类人,同样心怀执念,但是你先放弃了,你便想?让我也与你一?般。”
其?实不难理解,同样是胸有锦绣,但是面前这人终是沉入宦海,而?柏砚也走到一?个与他相似的境地。
同样的境地,二人偏偏是两种选择。
多年?前,那人为?
仕途、为?权势、为?名利放弃自己的志向,放弃为?生?民立命。
如今,柏砚却甘愿为?平津侯府付出自己的一?切,不惜舍弃自己的命。
在他看在,柏砚若是做了与他同样的决定,那他当初的决定就是无可指摘的。如今他一?心说服柏砚不过是为?了成全自己的私欲。
柏砚一?点破,他便恼羞成怒,“你这小子?胡言乱语,我不过是可惜你的才气。”
“可惜?”柏砚摇头,“并不需要。”
他转过头,“你所尽力求得?的在我眼中从始至终都不过‘欲求’二字,我能拿在手里的才是我真正想?到的。”
“你……”那人怔怔,“我不信你这样高风亮节,你才十五,不过一?个毛头小子?,你懂什么??!”
“我的确不懂什么?,可这不妨碍我坚持我所坚持的。”柏砚不欲与他多作辩驳,他抿着唇,最后说了一?句,
“既做了选择,便不要再往后看,你舍弃了一?些东西,不也是得?到了一?些,何必总是囿于失去的,不肯正视所得?到的?”
那人沉默了。
柏砚扭过头,慢慢闭上眼。
许久,身后重新?响起声音,“你说得?对,但是也救不了你。”
“你想?说什么??”
“寒食散。”那人声音不大不小,柏砚却倏忽变了脸。
“他们不会放过你,既抓了你,便不可能让你好过,清醒的你不会背叛,但是服过药后呢?你还能如此信誓旦旦吗?”
若说先前尚且能全无惧意,那么?现在便是连心都沉下去了。
“……东海良夫,痈疮陷背;陇西辛长绪,脊肉烂溃;蜀郡赵公?烈,中表六丧。悉寒食散之所为?也……”
怀淳攥紧拳头,“他们竟……”
柏砚说到这儿?,眸子?深处是浓重的森寒,“我从来没有那样心悸过。”
尽管已经过去了五年?,柏砚仍旧想?起便是彻骨的寒意,“少量的寒食散是药,可多了便是慢性毒/药……”
“他们怎么?敢?!”怀淳不是没有听说过,正因为?知道寒食散的恶毒之处,他才深恶痛
嫉。
“那你现在……”
“已经戒了。”轻飘飘四个字,柏砚甚至说出来时还松了口气,但怀淳知道其?中艰难。
“你当年?不过十五岁,竟撑过那些时日……”怀淳想?象不到,柏砚在那阴冷潮湿的诏狱如何煎熬,在抵御了酷刑之后还有寒食散的折磨。
“大概是想?着不想?让他们遂心如意罢。”柏砚说着微微勾唇,“越是想?让我崩溃,我越是想?要活得?清醒……”
他好似真的如同一?个不愿弯腰的白杨,怀淳定定地看着他,“我这半生?,只佩服一?个人,如今又多了一?个你。”
柏砚噗嗤笑出声,“倒是我的荣幸,竟叫你高看了一?眼。”
柏砚略过那些狼狈的,留下一?个轻松的笑,“一?切已经过去了。”
“嗯,过去了。”怀淳点头。
————
柏砚在怀淳府上待了许久,离开时拒绝怀淳派人送他,只带了一?个小侍往回走。
正逢重阳节,街道上都是来去匆匆的百姓,他才走到一?处摊子?前,正要取了铜板买几支茱萸,却被?赶开,“不卖了不卖了,要收摊子?了!”
那人动作粗鲁,柏砚直被?推得?一?个趔趄。
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将他扶住,刚站稳,柏砚下意识就要躲开,那人也恰时往后退了一?步,声音沉闷,“冒犯了。”
“是我该谢过,”柏砚一?揖,面前之人一?身玄衣,长相寻常,只是右颊一?道疤痕异常醒目。
柏砚神色不变,那人转身就要走。
“公?子?留步。”柏砚唤住他。
男人脚步一?顿,“怎么??还有事?”言语间掩饰不住的不耐。
“公?子?身上有一?股酒味儿?,若在下猜得?不错,是月九坊的菊花酒。”
“是又如何?”分明才帮过柏砚,这会儿?说句话却没什么?好脾气,柏砚也不在意,在男人的注视中走了几步从角落的小摊上买了一?个款式简单的茱萸囊,“九月九,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
男人看着伸过来的那只纤白的手,微微皱眉,“不必。”
柏砚依旧伸着手。
男人眉头紧皱,“不过萍水相逢,公?子?是随便与谁都这样熟稔吗?”
“自然?……不是。”柏砚直勾勾盯着男人,“如果是长相难看的,我大概不会故意搭话。”
对方?一?噎。
柏砚像是闲聊似的,“公?子?难道不觉得?我现在便是故意与你搭话么??”
他不仅说了,甚至还上前一?步,将手里的茱萸囊塞到男人腰际,“虽不值几个钱,但还望公?子?收下。”
柏砚的手指擦过他腰侧,男人一?僵。
柏砚眸中笑意闪过,面上却不像半分,“有缘相识,在下想?请公?子?小酌几杯,如何?”
“不用。”男人像是被?火烧着了屁股,匆忙转身离开。
柏砚也未阻拦,看着他绕过街角消失不见。
“啧!”柏砚嘴角翘起,带着小侍离开。
待回了府,柏砚才换了衣衫,萧叔就进了院子?,柏麒正蹲在台阶下看蚂蚁,一?抬头,看见萧叔,乖巧地喊了声,“萧叔好!”
“阿麒乖。”萧叔揉了揉小孩儿?的脑袋,“阿砚呢?”
“哥哥在屋里。”
正说着,柏砚走出来,“萧叔回来了?”
“嗯,临时出了点事,便晚了两日。”萧叔一?身风尘,柏砚先给他倒了一?杯茶,“是发?生?什么?事吗?府中本也无什么?事,您这么?着急赶回来……”
“听说你近来与三公?子?走得?很近?”萧叔试探问道。
柏砚点头,“是有些。”
“仅是‘有些’?”萧叔看了眼柏麒,小孩儿?往柏砚面上看了眼,一?步三回头往屋里去了。
“我与他不可能形同陌路。”柏砚沉默了许久最终蹦出这么?一?句话。
萧叔手下动作一?滞,杯盏与石桌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您也知道我的心思,没有将面子?扯开已经是诸多忍耐了,”柏砚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放在平时是不可能与萧叔说一?句重话的,但今日就半点不想?退缩,他盯着自己的手,“我管不住自己的心。”
“可最后会伤了你。”萧
叔担忧看他,“三公?子?那脾气,刚回郢都时你二人总是针锋相对,现在却……”
“针锋相对也好过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柏砚破罐子?破摔,“我不敢试一?试,但连亲近都不许,我难受……”他忽然?抬头,看着萧叔,“这五年?我忍够了。”
五年?前他尚且无能,任由二人分隔两地,自己只能将所有的惦念、渴求尽数埋在心里。
但是五年?后,他不求二人能在一?起,但起码不要冷漠得?跟陌生?人似的。
萧九秦是他从前触手可及,如今却求不得?的人,这段时间的亲密让他不禁贪心,想?再久一?些,久一?些……最好二人能维持表面的和谐。
“你这孩子?……”萧叔怜惜地看着他,“何必这样为?难自己呢,试着放下,总好过一?日一?日的折磨。”
“不是为?难,不想?放下,我也不觉得?这是折磨。”柏砚手心攥得?死紧,“这么?多年?,我想?抓住的东西不多,唯有萧九秦,我想?试一?试。”
在今日与怀淳聊过之前,柏砚都未曾有这样强烈的渴求,但是回府的路上,他忽然?就问自己。
当年?连寒食散都能戒了,为?何就不能再搏一?把。
萧九秦他对我,也不尽然?是没有情谊的吧……
柏大人心中忽然?就坚定起来。
“阿砚,若是你们二人以后……”
“我明白的,”柏砚打断萧叔的话,“我不会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晋代名医皇甫谧曾记载:“……东海良夫,痈疮陷背;陇西辛长绪,脊肉烂溃;蜀郡赵公烈,中表六丧。悉寒食散之所为也……”,来源百度哦~
萧九秦:你背着我撩男人!
柏砚:呵……
下章开启“柏大人钓汉子”模式~
感谢在2021-05-2023:59:13~2021-05-2123:56: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亿点点啊、时雨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章节内容缺失或章节不存在!请稍后重新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