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砚?”萧九秦伸手在柏砚面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
柏砚后知后觉,“没?什么。”
萧九秦一脸狐疑,“雨越下越大,你坐在这儿身子受得住吗?”他?在军营得到怀淳来宣旨的消息,紧赶慢赶还是没?来得及,也不知他?们二人又说了什么。
柏砚神思不属,萧九秦也不敢多扰他?,将人的手握住,忍不住还是多了句嘴,“手都冰成这个?样子了,快先随我回屋子。”
“嗯。”柏砚拿了圣旨。
方要准备起身,忽然脚下一软,膝盖像是被钉如钢钉似的剧痛,腰际也阵痛不止。
“嘶!”柏砚脸色煞白。
萧九秦慌了,忙将人捞住,“怎么了?!”
他?无意识地在外边待了近一个?时辰,闻喻他?们也不知柏砚膝盖不好,便没?有提醒,结果寒气入骨,柏砚双腿已经僵直,这会儿才感觉到疼痛。
“无事,”柏砚咬牙,“你让我缓缓。”他?膝盖上的伤是在诏狱留下的老毛病,而腰则是被关在那腿脚伸不开的木箱子里近半个?月。
允太师将他?从诏狱带离时他?双腿都已经伸不直了,本就?有伤的腰更是伤上加伤,之后几个?月,是他?叫人拿了铁板生生将骨头一点点扳正。
养了大半年的伤,尽管面上看不出来问题,但是只有柏砚知道,他?这一双腿早就?不行了,而且腰上的伤不疼便罢,一旦疼起来,是生生要剥离一副骨头的剧痛。
“都到这时候了,你还逞强!”萧九秦脸色不好看,一把?将人横抱起,柏砚大惊之下揽住他?的后颈,“你又发什么疯?”
“我不知道你伤得这么厉害,昨夜你为什么不说?”萧九秦看他?煞白的脸,这会儿都要心疼死了,过了五年,柏砚这家?伙还是嘴这么硬。
他?想将人训两?句,但是还是怒自己?自制力?太差,而且和?他?重逢这么久了,对他?身上的伤也一知半解,萧九秦脸色绷得紧紧的,柏砚却以为是他?生气了。
犹豫了半晌,才心虚开口,“这两?年也没?有这样疼过,所
以就?没?多想,大概是今岁雨多,屋子里潮了些?,所以就?……”
他?一点一点找补,就?怕萧九秦气狠了,但是这副小心翼翼让萧九秦更是心如刀绞。
“我练武,所以本身火气旺些?,那屋子便没?有装地龙,你受冷了也不说,是觉得我会嫌你麻烦吗?”
他?这话?出口,二人都是一怔。
何时连他?们二人都要这样见外了。
但是柏砚知道,萧九秦说对了。
就?二人现在的相处来看,他?们像是已经将话?说开了,但其实不然,柏砚一直觉得愧对萧九秦,便想事事都顺着他?,而萧九秦亦是,他?总想事无巨细的将所有事做好,但是又怕说出来柏砚觉得不自在。
二人缺乏沟通,就?那样自做自事,以为默默的将所有的事情都做了就?是合适,殊不知二人都各自努力?,最后却是事半功倍。
说起来,二人都无错,他?们本心是好的,但是二人又都有错,因?为有些?事不是一厢情愿才够的。
“我不知道如何和?你说。”柏砚好半天才艰涩地开口,他?垂着头,皱着眉,好像每一句都掺了苦味儿。
要将自己?所有的伤告诉萧九秦,那就?意味着五年前他?在诏狱的那些?日子如何度过的也要一并坦白。
毫不掩饰的说,柏砚说不出口。
五年前的那些?日子他?不想回忆,说出来只会让萧九秦难受。
“坦白”这两?个?字还是很难的,尤其这种“坦白”和?“诉苦”别无二致。
“五年前你在诏狱到底经历了什么?”萧九秦将柏砚放到榻上,他?半跪在地上,以近乎膜拜的姿势看着柏砚,“告诉我……好吗?”
柏砚袖下的手捏紧。
下一刻萧九秦却附手上去,将他?的手背裹住,“允太师带你出去前,你到底受了多少苦?”
萧九秦当初匆忙件披甲上战场,侯府白幡挂了整整一个?月,那个?时候郢都流言四起,只说平津侯府一夜近乎灭门?,那个?被平津侯当自己?亲儿子养的柏砚却一纸状纸诬告他?勾结北狄。
比起应战不利,大梁
军队节节败退,通敌无异于是将平津侯府放在火上烤,平津侯连同二子战死沙场,这个?罪名已经死无对证,但是却是平津侯一生的污名。
柏砚以怨报德,为了逃离诏狱无所不用其极,萧九秦在北疆浴血的时候,他?却躲在太师府。
这样的现实让郢都人人唾骂柏砚的无情无义,就?连萧九秦远在北疆,也收到无数人的“劝慰”。
那时他?盔甲里边还穿着孝服,额头是白的扎眼的抹额,得知此事时他?一口鲜血呕出,直叫身上的孝服都星星点点殷红。
可?饶是如此,他?也不信柏砚真的会为了活命构陷他?爹。
但是很快,又是不断的消息传到北疆。
内阁首辅薛良辅痛斥允太师为虎作伥,圈禁平津侯义子,逼迫其构陷平津侯府。
皇帝将柏砚招来,却听他?道自己?并未被允太师威胁。
皇帝又问他?是否构陷平津侯府。
柏砚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跪下。
此举气得薛良辅当堂扔了玉笏,与柏砚断绝师生关系。
柏砚额头被砸破,却还是一言不发。
这个?时候,萧九秦还是信任柏砚是有苦衷。
但是之后……
柏砚一朝入翰林,是允太师力?举。
半年后,他?与薛良辅当堂针锋相对,气得薛良辅脱了朝服,请皇帝允他?致仕,带着一家?老小南下江南。
再之后,柏砚一步一步往上爬,期间坑害同僚,跟着允太师为恶,整个?郢都百姓将他?恨得咬牙切齿,但是这个?时候,远在北疆的萧九秦还是信柏砚。
他?知道,自己?的阿砚不是他?们口中的无情无义之辈。
但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来得很快。
平津侯夫人病死在一个?冬日。
萧九秦接到消息的时候,亲信送来的柏砚写给他?的信也一并在他?手里。
那时,他?终于醒悟。
阿砚已经不在了!
他?心里的那个?阿砚根本没?有从诏狱出来。
就?像是秋日里的落叶腐烂在泥水里,他?的阿砚不在了。
萧九秦对柏砚的信任终于破
裂开一个?口子,冽风顺着那个?口子往里刮,直叫萧九秦浑身上下都凉了个?透。
手里的那封信他?没?有打开,而是被他?撕了个?粉碎。
“那封信,你写了什么?”萧九秦忽然惊慌起来,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
即便已经过了五年,柏砚还是很快地明白萧九秦说的信是什么。
他?指腹轻轻捻着,垂眸开口,“那封信……你没?有看吗?”
萧九秦僵住。
柏砚注意到他?的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
“那……这样就?一切对得上了……”柏砚喟叹了声,“坦白说,那封信你没?有看到,我反而心里要好受些?。”
到这会儿萧九秦还有什么不明白。
当年他?娘的死让他?彻底对柏砚失去信任,那时候众口铄金,所有的人都告诉他?柏砚无情无义,以怨报德。
若说之前他?还信任,那么在侯夫人死后,好像天都塌了,他?一直等柏砚的解释,但是却什么都没?有收到。
之后冷静下来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是自己?送出去的信石沉大海,他?没?有收到柏砚任何的回信。
现在想来,如果那个?时候有人从中作梗,那么……
“我一共送出去三十七封信,起初是三天一封,后来是一月一封,再之后……我就?没?有再写过了。”柏砚声音低低的,“我住在翰林院,那些?被我坑害的同僚其实都是允太师的人……”
允太师只手遮天,他?将柏砚的所有动向都掌握在手中,一旦他?有丝毫不对,第二日门?前就?会多一具尸体。
“你知道侯府的下人都去哪儿了吗?”柏砚忽然转了话?头。
萧九秦蹙眉。
“都死了……”
柏砚嘴边衔着一抹苦笑,“他?们都没?有背主,允仲起初拿夫人威胁我,后来是他?们……我不可?能看着他?们无辜枉死,便,遂了允仲的意,而且……”
他?停住话?头,“罢了,不说这些?了。”
萧九秦没?有错过柏砚眸中的那一丝戾气,但他?问不下去了,只能凑近拥住柏砚,“对不
起。”
他?知道这“三个?字”说出来毫无作用,但是除了这三个?字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他?没?有做到完全?信任柏砚。
“我辜负了他?的心”,萧九秦这样想着,在柏砚最艰难的时候他?在北疆,不仅没?有保护好侯府众人,也没?有保护好柏砚。
“夫人是胸中积了郁气,加上萧叔他?们相继离开,便……”柏砚眸子泛红,“是我无能,没?有护好她?……”
那一年柏砚自顾不暇,每每他?想去看看侯夫人,都被允太师搅了,后来柏砚好不容易让他?放松警惕,再去平津侯府时,侯夫人已经是吊着最后一口气了。
“阿砚……”侯夫人搭着他?的手,“你是个?好孩子,这段时日……苦了你了……”
柏砚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再如何,他?也才十六,整个?郢都的人都恶言相向,想让他?死的人不计可?数,萧九秦也不在身边,他?好像走到独木桥上,没?有回头路,更看不清前路。
这个?时候,侯夫人却突然对他?说,“苦了你了”。
这四个?字让他?忽然觉得,所有的委屈好像都不重要了。
“侯府的事情不是你的错,”侯夫人轻轻拍拍他?的手,“我知道你是为了护下我和?小九的命,别哭……他?会明白的……”
“名利是最无用的东西,你和?小九要好好的……你们二人要活着,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