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降下,黄昏似沾满酥油的破布,骤然掉落在广袤荒凉的草原。
寒风无遮无挡在部落的帐篷之间肆虐。部落仅剩的几个老者抖抖索索点燃一小堆干羊粪,不顾烟熏呛咳,围着缩着取暖。
哥亥天青独自站在帐篷前,看看他们,又眺望向远处的地平线。
那是太阳消失的地方。
他看了很久,直到老者之中有人迟缓地向他招手。
老人们慢慢挪出个位置,哥亥天青半蹲到小火堆边,直截了当:“大巫,草原的神有什么旨谕让你转达给我?”
对面最为苍老的老人并不看他,耷拉眼皮盯着有气无力的火苗:“狼崽还没长满锋毛就咬死了兄弟,天神因此厌弃这片孤狼的草原,任由他们在这个冬天冻饿死绝。”
大巫的话不吝于狠戾的咒语。
围坐的老人缩得更小更紧,四周帐篷里偷偷探出脑袋的孩童吓的哭出了声,被女人慌忙捂住嘴巴。
哥亥天青并不动怒:“大巫,你老了,你的耳朵连牛马的叫声都分辨不清,怎么能听见天神的声音。”
大巫坐在原处,银白的头发胡须一动不动:“再强悍的狼群也不该主动去招惹猎手。你不顾劝阻,与外面的魔鬼做交易,去攻打魏人的城池,要害整个部落遭殃。我已经活的够久,明天就死也不怕,但是其他人怎么办?”
哥亥天青起身,并不高大的身形在夜风中决绝倔强,大声道:“我是他们的大台吉,只要一心跟随我,我会让他们吃牛羊肉、住厚帐篷!”
没人回应他。
哥亥天青挺直后背,向了无生气的族人信誓旦旦:“在冬天结束之前,你们就会看到希望!”
大巫沉默。
哥亥天青仰头看向黑沉的天际:“天神,我哥亥天青将是雪山下草原上最伟大的台吉!”
——哪怕,我原本并不是你选中的人,但我终将向你证明。
他握紧腰间弯刀走开。
“呦呵呦呵——”大巫叹息般的沉沉吟唱弥漫在夜中的草原。
萧彦被绑了三天,每天只有一顿绊着油星的青稞饭。即便难以下咽,他也一粒不剩地尽数吃完。哥亥天
青再没露面,两个粗壮的看守轮流盯着他。
萧彦试图和他们搭话,未果;试图在短暂的防风间隙和其他人搭话,也未果。除去语言不通的原因,他很快就发现:这个部落的人似乎都畏惧哥亥天青。
因为畏惧,所以服从。
眼看又要夕阳西下,萧彦不禁自嘲发笑:“谁料一群傻子跟着一个疯子,竟叫我落到这里!”
“我们不傻,大魏皇子,只是凡人都怕魔鬼。”
——一个老人,坐在熄灭的火堆灰烬旁边,忽然用汉话插了一句。
谁是魔鬼?哥亥天青?
萧彦敏锐,但并不表露出兴趣,接口随意笑道:“老者,你既不傻,就该即刻放了我,免得灭族之祸。”
老人也对他呵呵笑:“放不放你,我们都要死。这草原世世代代被汉人践踏,如今倒不如要一个尊贵的汉人皇子陪葬。”
看守听不懂他们的对话,推着萧彦回去。萧彦并不反驳,边走边对那老人道:“说的不错。但若是肯放我,来日我重来时,高不过车轮的孩童我不会杀。若是我死在这里换别人来,那可是斩尽杀绝了。”
老人不理他,看向幽深荒蛮的草原边际:“太阳从那边离开,明天还会从那边再来。草原生生不息。”
萧彦毫无办法,只好回到帐篷里等着。
整个有辛部的人也在等。
第四天却是个阴霾天。
天色放亮时萧彦隐隐听见些声音,似有匹快马驰来。来人匆匆下马,跑进哥亥天青住的帐房。片刻,有人用犬戎话粗鲁愤恨地咒骂,帘子被猛然一掀,哥亥天青阴着脸走进来。
萧彦虽不明就里,也猜到定是出了变数,却仍镇定道:“北境传信到首阳再快总要十天,本王深受父皇爱惜,但即便立即派使者跋涉而来也要整月之久。现下才几日你就沉不住气?你若动我,就是不要能喂饱族人的粮食了?莫非你等的,其实不是来自首阳朝中的消息?”
哥亥天青慢慢地在他面前踱圈,像一只陷入困境的孤狼。
萧彦靠着房柱,冷静道:“你动摇了。本王猜想,你自从攻进凌河后又败走时,就已经动摇了。”
“之前与你约定的人背弃了你,你拿不到报酬。”萧彦继续攻心:“千里迢迢攻打凌河,你不仅耗尽了你们有辛部的粮草物资,还带上了草原其他部落的人。死了那么多人,你得还。”
哥亥天青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踏重。
“现在你得不到报酬,你还不上他们。他们会来讨要,联手踏平有辛部,杀光男人、瓜分女人。”
“你的族人就算不饿死也活不成。”
“有辛部就要完了。”
哥亥天青终于按捺不住,唰地抽出长长的弯刀。
锋光闪过眼前。萧彦毫无招架之力,也无处可避,只能原地不动赌一把,赌他不是个彻底的疯子。
雪亮的刀面上映着一双自带风韵又深不可测的眼。
哥亥天青盯着那眼睛看了一晌,重新稳住情绪,开始反制:“萧彦,你很会煽动人心,但你不必跟我装。”
“你爹虽是大魏皇帝,可你的娘却是个官妓!旁人表面敬你尊贵,背地里却仍看你是个低贱出身!你那皇帝老爹说不定早已后悔生了你,更有可能,在怀疑你的血统呢。”
不可否认,这杂种犬戎戳中了他的痛点。
若是前世,萧彦定然暴跳如雷;但现下,他只是浅淡一笑,吹了吹散落在眼前的碎发:“你一个边陲小部头领,对大魏的事情知道的未免太多——听谁说的?”
几丝乌发被吹过弯刀刀刃,断为两截,无声飘落。
“不错,与其折辱整个大魏向犬戎低头示弱,我那父皇倒不如顺势让我死在北境呢。你早知道这些,对吧?可你还是绑了我。”
萧彦窥见端倪,占据上风:“是谁许诺给你报酬?肯定是个颇有实力的人,让你敢相信他,拿全族的性命去赌。”
哥亥天青看着落在地上那几丝头发——纤细柔亮,但却强韧,在枯黄秃草间自然地圈成丰润连绵的弧度。
不过几根头发,还是从这城府镇定的男人头上掉落的,居然就令他焦躁中升起一股邪火来。
哥亥天青忽地收刀回鞘。
萧彦待要进一步说服他,谁知他忽又拔动刀柄——再次对自己出刀。
疯子!
萧彦心里怒骂一声,只好暂且闭了闭眼睛。
腰间却一松。
这犬戎疯子挑断了他的腰带。
哥亥天青不等他说话,微喘粗重,直接上手,将他本就松散的衣袍自领口往下撕扯。
越是危急,越要镇定。
萧彦绑着双手,压制厌恶的本能,一动不动,观察对手的神情变化。
哥亥天青剥到一半,想起了什么,冷笑着拎起他衣襟,把人拖到帐外。
草叶上已经起了薄霜。惨淡的月光下,汉人皇子裸露在外的肌肤像是草原部落从没见过的中原白瓷。
哥亥天青阴恻地笑:“我说过的吧?要是你换不来粮食,就让全族的人都来看看汉人的皇子被我干哭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