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的人都忍俊不禁。
瞧她这可怜可爱的样,别说蜜枣了,天上的星星都想给她摘。
许母却有意掰她的性子,将手一攥,连同她扒拉蜜枣的手指头也给包住了,“你问问哥哥愿不愿意原谅你,他点头了才有你的蜜枣吃。”
许知雾便乖乖地看向许孜,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无声的祈求。
许母催促,“张口道歉。”
许知雾扁了扁嘴,眼眶里头水波晃荡,“对不起,你原谅阿雾叭。阿雾想吃蜜枣。”
许母险些要笑,又板了脸纠正,“后面那句收回去。”
许知雾的眼泪珠子掉下来一颗,吸了吸鼻子,原封不动地照搬,“后面那句收回去了。”
“道歉是不是还需要赔礼?口头上说说可不够。”
许知雾一听,被攥在许母手心的手指头动了动,“那我给一颗蜜枣给他。”
许母摇头,“不行,蜜枣是娘亲的,不是你的。你要给自己的东西,而且要给自己喜爱的东西,这样才有道歉的诚意。”
床榻上半躺着的许孜哪里看不出来许母的用心,配合着坐起来一些,看着许知雾,等待她的反应。
“那……”许知雾犹犹豫豫地从发髻上取出来一枚半月形的簪梳,“这个给你好了,我给了你一个,我都凑不成对了,阿雾是不是很有诚意?”
许孜往许知雾脑袋上一瞧,果真还剩下一枚,孤零零地嵌在发髻团子里。
他总觉得收下这“诚意”很有欺负小孩子的嫌疑,但许母已经发话,“这还差不多,小孜你收了,可别还给她。”
许孜抿了抿唇,将簪梳接过来,不知道要把它放在哪里,只好握在手上。
见许知雾还巴巴地望着他,许孜温声开口,“哥哥不怪阿雾,阿雾可以吃蜜枣了。”
“好哎!”许知雾顿时喜笑颜开,雨过天晴,她瞅了眼许母,见她不再反对,便将那颗扒拉住的蜜枣勾了出来,生怕许母反悔似的急急忙忙塞进嘴巴里。
甜滋滋的,好吃!
许孜失笑,也不知道这小姑娘怎么想的,用一枚价值不菲的簪梳换了一颗蜜枣,还开心得见牙不见眼。
“我们不打扰哥哥休息,阿雾,跟娘亲出去。”许母牵了许知雾,又温柔叮嘱许孜好生躺着,不舒服了一定要遣人来寻她。
许孜应下来,目送母女二人出门。
直到雕花木门轻轻合上,许孜才收回目光,倚在靠枕上看着手心静静躺着的玉质簪梳,上头有一道道的水波纹,水波上还有零星几只模样娇小可爱的水鸭,充满童趣。
许孜有些头疼。
许父许母每一次押着许知雾给他道歉,只会让她更讨厌他吧。
毕竟许知雾并不是温顺乖巧的性子。
也从来没有喊过他哥哥。
……
“你哥哥病好之前,不许到松风院这边来,听见没有?”许母再三叮嘱。
“为什么?”
“你就知道折腾你哥哥,要是再让娘亲发现你使唤小孜,一个月都不许吃零嘴。”
许知雾如遭雷击。她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在许府有了不能去的地方。
不仅如此,许母为了磨她性子,午饭后还要教她煮茶分茶,这是当下最时兴的一套煮茶的法子,非文雅人家连茶屋都没有,更别说有人会煮茶了。
可是许知雾她没办法体会到其中的风雅。
她进茶屋的时候,许母的丫鬟已经用茶碾子将烤熟的茶叶碾成了细粉,一旁的茶锅已经有呜呜的沸声。
“来,阿雾,坐下来仔细瞧。”
许母和许知雾对面而坐。
许知雾看见许母动作熟练地在锅里搅,另一只手将茶粉往下倒,几乎瞬间,屋里便盈满了茶香。
许母低眉敛目,一举一动仿佛充满了韵律。
而许知雾则悄悄地打了个呵欠。
许母将茶水离了火,均匀地往茶碗里倒,“阿雾瞧着。”
许知雾揉了揉惺忪的眼,往茶碗里瞧,只见许母的手不知道怎么动了一下,茶碗的浮沫便匀称地散开,在茶水表面铺了薄薄一层。
“阿雾说说,你看到了什么?”
许知雾实在没忍住,打了个悠长的哈欠,“阿雾看到了……枕头。”
许母一噎,没好气地点了点许知雾的额心,“就你贪睡,跟你小蝶姐姐学着碾茶。”
许知雾很被动地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碾子,开始想她平时这个时候在做什么。
她这会儿该午睡啦。
午睡之后她会去找娘亲听故事,要么就让丫鬟带她四处走走。
可是今天既没有故事听,也不能到别处去。
还要出力气碾茶……
许知雾边碾边想,她今天被打了屁屁,少了一只小梳子,还被娘亲凶了,还要给别人道歉。
今天不开心的事情这么多,可是开心的事情只有两件——她去找阿娴玩了,还吃到了一颗甜甜的蜜枣。
她困得越来越厉害,手里的动作停了半晌,脑袋也一点一点的。
许母看得直叹气,别家的小姑娘也不知道怎么教出来的,都是知书达礼的小淑女。偏偏她的阿雾,又骄纵又爱哭,学东西还慢。
许知雾半梦半醒间隐约听见娘亲的叹气声,心里不知从哪个角落涌出来一波酸涩,娘亲照顾许孜吃药,却对她凶凶的……
入夜之后,许母将白日的事情与许父说了,叹道,“是该给阿雾请个先生了,哪怕她学得慢,也要慢慢学起来。”
比起许母的焦虑,许父显得轻松多了,他将书往案上一搁,拉着许母的手安抚道,“阿雾哪里学得慢?我看她学做糖画学得飞快。”
许母没好气地抽回手,“那她以后就去卖糖画吗?阿雾日后要做的是大家闺秀,她要学的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
“我看她画画也画得不错,跳舞也跳得可爱,这不很好了吗?”
“但是她都不识字!”许母急得上火,见许父还是那副没放在心上的模样,气得推了推他胸口,“阿雾都是我在教,你就只顾着哄她,带她吃带她玩,你不操心这些,反叫她更喜欢你这个爹爹了。”
“哦~原来我们卿卿是吃醋了,可是阿雾总跟我说喜欢娘亲,说娘亲多么多么好看,身上也香香的。”
许母被他说得不好意思,气消了大半。
她想起阿雾无数次扎进她怀里撒娇的样子,也觉得熨帖,一时间竟不觉得急躁了。
此时的许父许母哪里晓得,他们口中可可爱爱的阿雾竟然半夜不睡,鬼鬼
祟祟地蹲在松风院垂花门处,还小小声地指挥焦尾去松风院打探敌情。
娘亲说她不能去松风院,可没说她的丫鬟不能去啊。
焦尾回来之后便说,“松风院已经熄灯了,也没见着松涛,姑娘还是回去睡觉。公子这病至少也得明后天才能好吧?”
许知雾像模像样地叹口气,“可是我一想到我家里还有我去不得的地方,就睡不着。”
焦尾:“……”
见许知雾执着地蹲守松风院,焦尾计上心头,假作往后瞧,“姑娘,奴好像看见了善姑——”
话没说完,许知雾一溜烟地冲进屋里,等焦尾推门进去时,许知雾已经乖乖躺好了。
善姑还真好使。
……
第二日,许知雾又被许母提过去写字,她连自己名字里头的“雾”也写不出来,又被训得眼泪汪汪。
“许之雨!你叫许之雨?三个字你能错两个!”
许知雾小身子一缩,拎着裙摆要跑,“我、我要去找爹爹,爹爹不会骂我……”
这话正正好戳在许母心口,叫她气得追着许知雾直撵,母女俩绕着桌案撵了一圈又一圈。
哪怕闹得上蹿下跳,许知雾到了晚上还是有精力去蹲守松风院。
她听说许孜结结实实睡了两天,羡慕得攥紧了拳头。
她吃苦的时候许孜在睡觉,她挨骂的时候许孜还在睡觉!
可恶!
第三日清晨,许孜端了杯不知道什么茶,坐在院子里慢慢地喝,一边喝一边将书册翻过一页。
一转头,就看见许知雾蹲在垂花门处,满脸幽怨地盯着他。
许孜:“?”
他将茶杯放下,笑着问,“阿雾妹妹怎么了?”
“你别问我怎么了,你先告诉我,你病好了吗?”
许孜不知道许知雾被禁止踏足松风院,还当许知雾在关心他,于是笑容越发温柔了,“好了,谢谢阿雾妹妹记挂。”
许知雾只听见他说“好了”二字,便双目发亮地站起来,“当真好了?”
许孜点头。
“好哎!”许知雾欢呼一声,小牛一样冲进来,然后快活地在许孜院子里到处跑,这里摸摸
那里碰碰,行为与小动物圈地无异。
许孜:“……”到底是他还是许知雾在屋里闷了两天?
许知雾险些撞上端着早膳走过来的松涛,她有些介意松涛之前那个不赞同的眼神,哼哼一声绕开了他。
她坐到许孜对面的石凳上,清了清嗓子,声音软软地说,“那请问你今天可以陪我玩一会儿吗?阿雾很乖的哦。”
“自然可以,阿雾吃过早膳了吗?”许孜让松涛叫早膳搁在石桌上,轻轻往许知雾那边推了推。
“这不是你的早膳嘛,我叫焦尾把我的早膳端过来好了。”许知雾朝着自己院子喊了一声,很快,石桌上便摆了两份早膳。
今天的早膳是汤面胡饼,桌子对许知雾来说有点高,她拿筷子又拿得低,吃早膳的时候半张脸都要埋进碗里了,长长的睫毛乖巧地覆下来。
看得许孜欲言又止,不知道许知雾平时吃早膳的时候需不需要别人帮忙。
但见她吃得香,许孜也就没有开口。
“我吃好了!”许知雾抬起脸,浓稠的汤汁粘在唇上,像是长了一圈小胡子。
许知雾动了动嘴唇,感觉不舒服,站起来伸着脖子往许孜面前一凑,“给我擦擦呀。”
这小姑娘的理直气壮是别人学也学不来的。许孜暗叹一声,拿出帕子,单手握住她的下巴,然后细致地给她擦了个干净。
“你动作好轻,干净了嘛?”许知雾往嘴上一摸,不禁想,原来动作这么轻也可以擦得干干净净,那娘亲给她擦嘴的时候为什么用力得像要给她去层皮?
许知雾的目光转回,看向许孜。他的一头墨发束得齐整,比生病的时候看着精神多了,只是面色还是有些苍白。
“谢谢你。”许知雾笑眯眯地道谢,看见松涛在收拾碗筷,眼珠子便灵活地转了转,像是有什么鬼点子。
待松涛走远了,许知雾释放本性,神神秘秘地凑到许孜身边,“哎,你把我的小梳子还给我。”
许孜终于明白许知雾这么长时间的乖巧礼貌是因为什么了。
遂轻叹道,“并非我扣着你的小梳子不还,我留着它也没什么用处。只是,若母亲看
见你的小梳子回来了,阿雾又该挨骂了。”
许知雾一想也是,不过许孜说得好像她经常挨骂一样,叫她很没面子。
“都怪你!”
许孜反问,“阿雾怪我什么?”
“就是因为你,娘亲才说我的!都怪你!”
许孜好笑,他实在不想和小孩子争执,干脆应了,“嗯,都怪我。”
“那你把小梳子拿出来,我摸一摸。”许知雾忧伤地捧着双颊,“我想它了。”
瞧她这副可怜的样子,叫人几乎想不起来她骄纵的时候。许孜忽地起了逗弄之心,垂眼看她,“若是摸一摸也不行呢?”
许知雾用不敢置信地眼神看他,“那也太过分了吧!”
许孜用最温柔的声音说出了最狠心的话,“可是这梳子已经给了我,如何处置自然是我说了算。”
“那……”只听“咚”的一声,许知雾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扯着许孜的下摆不让他走,仰头耍赖,“如果你不给我,我就跟爹娘说……你推我了!”
许孜一愕。
许知雾补充,“摔得我屁屁好痛,摔成两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