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不用了。我手上被糖画弄得?黏糊糊,要赶快回家洗呢。”许知雾说着?,又瞧了谢不倦一眼,“还有哥哥,他今日?才到家,得?休息休息吧?”
许父听了,笑着?摸摸女儿的?脑袋,“我们家阿雾懂事咯。”
“那?当然,我长?大了嘛。”许知雾一边说,一边得?意地转头看谢不倦。
谢不倦心下好笑,只有孩子才会极力证明?自己长?大了。
面上却冲许知雾赞赏地点点头,小姑娘顿时开心地脚步都轻快起?来,她?背着?手,偶尔凑上前与许父许母说话,偶尔退回来跑到谢不倦身边,像极了一只快活翩跹的?小蝴蝶。
回府之后,许父吩咐下人在后院摆了个简单的?家宴,时隔三年,许府终于有了个真正意义上的?团圆饭。
“你们等等我,我沐浴之后再?过来,我很快的?。”许知雾回屋的?路上,几乎要蹦蹦跳跳了,她?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觉得?它是那?么?的?明?亮,把她?的?心都照得?通通透透。
沐浴的?时候,又玩起?水来。
绿绮笑了笑,小声对?绿织说,“姑娘今日?心情?很好呢。”
“那?当然,公子回来了嘛。”绿织说着?,扬声提醒许知雾,“姑娘,你得?快一些了,老爷夫人兴许在等着?。”
许知雾“哎”了一声,从浴桶里站起?来。
而此时的?许父许母已入了席,许父看着?眼前温文尔雅的?男子,又想起?第一回见他时,他在大哥旁边安安静静坐着?不说话的?模样,那?个少年已经褪去稚气,破茧成蝶了。
“小孜……我们需要唤你一声殿下,还是喊你小孜?”许父肃了脸色,郑重与之确认。
谢不倦知道他的?顾虑,也起?身认真回答,“请父亲唤我小名,待我如从前。”
“那?好,那?好。”许父笑着?拍了拍谢不倦的?肩膀,笑容放松了,“我看你这回只带了一个随从?”
“嗯,我是偷偷回来的?,世人眼里的?‘三皇子’恐怕还待在府上养伤。除了绿水,我还
安排了暗卫藏匿左右护我周全,劳父亲担心了。”
许父点点头,关切地问,“你伤势如何?”
谢不倦面不改色地回,“已经好全了,只是对?外说得?重一些。”
许父许母面色都松缓下来,许父让他坐下来,示意仆从给几人斟上酒。
又问,“你的?这些事情?,可曾告诉了阿雾?”
“不曾。”谢不倦垂下眼,一手捏上酒杯,轻轻转动的?动作泄露出?他心里都一丝不安,“我回来得?突然,阿雾还不适应,我在想是否要选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向她?坦白。”
闻言,许父许母两人都看着?他。
当初谢不倦向他们坦白一切的?样子多么?干脆果断,却在面对?阿雾的?时候犹豫不决,也不知道他究竟在顾虑些什么?,或者害怕些什么?。
谢不倦感觉到许父许母的?目光,知道他们不信自己方才的?说辞。
于是抬起?眼,有些艰难地说,“阿雾北上京城那?一次,恰巧目睹我处决犯人,吓得?生病了。”
他将?酒杯捏得?有些紧,酒水溢出?来几滴到手背上也没察觉。
斩首示众那?一回只是个浮于表面的?原因。
更深层的?是,阿雾一直觉得?他是个温柔善良的?好人,是个体贴周到的?好哥哥。
许父许母想要劝慰他阿雾或许已经不在意这个了,还未张口?,便听见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阿雾来了。
席上一静。
许知雾没察觉气氛有异,瞧见哥哥旁边的?席位是空的?,便过去落了座。
席上许父一个劲地劝谢不倦吃这样吃那?样,口?上说,“这道菜只有骈州这边做得?香,京城那?边不对?味儿,还有这个汤,我在京城就没喝到过地道的?……来,还有这个,尝尝。”
许知雾看得?直笑,要知道,爹爹平日?里可不是个多热情?的?人。
便开玩笑,“有什么?不地道的?,去京城请个骈州的?厨子不就好了?”
许父便瞧她?,“你这孩子,就知道破坏气氛。”
不料谢不倦倒很认同她?似的?,认
真点头,“请个骈州的?厨子确实是个好主?意。”
此时的?谢不倦已经开始想,将?许知雾带到京城之后如何避免她?思乡念家了。
此时仆从为许父等人添酒,许父端起?酒杯便说,“小孜,我们一起?喝一杯。”
谢不倦起?身,“该我来敬父亲。”
父子俩喝了一杯又一杯,少见地开怀畅饮,大有不醉不归之势。看得?许知雾也眼热,悄悄和那?个侍酒的?仆从打商量,“你也给我倒一杯呗?”
仆从无措地看向许父。
许知雾趁机央道,“爹爹,娘亲也有酒喝呢,就我没有。”
“阿雾,你和你娘比?你那?酒量,浅得?连池子都没有,就是一个小水滩。”
许知雾嗔道,“醉了也没什么?嘛,我明?日?又不用去书院。”
许父想想也是,遂点头,允许她?喝一杯。
一旁的?谢不倦听了这话不由朝许知雾看去。
听这话的?意思,许知雾还在跟着?王先生念书。但问题是,阿雾小时候还好,如今成了大姑娘,出?入尽是男子的?地方,得?有多少人悄悄看她?,甚至想靠近她??
许知雾酒量虽浅,却比小时候要好得?多,起?码酒劲还未上来的?时候,面不改色,神志清醒。
酒后,谢不倦让她?先去一趟他的?院子,有正事。
谁知进屋之后,谢不倦不紧不慢地点上了蜡烛,而后将?许知雾拉到了一叠高高的?书堆前,温声说,“当年我走到时候阿雾赠的?书,如今悉数归还。阿雾要不要点点有没有漏的??”
许知雾惊呆了,谁会把三年前的?一句小小的?气话一直放在心上?
便是她?自己,也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她?送过这些书,说过那?样的?话。
随即便觉得?脸烧,那?时候她?不懂事,又在气头上,满心都想着?:哥哥为了读那?劳什子书不要她?了,既然那?么?喜欢读书,就把自己的?书全给他,让他感受感受书籍的?重量。
如今,是她?感受到了书籍的?重量。
这些书叠得?越高,她?就越难为情?。
有的?书她?根本就没看过,有的?书上还有她?上课的?时候随意画下的?小玩意儿。只盼他只是带过去又带回来,根本没有仔细瞧——
“阿雾,你的?书我都看过了。”谢不倦见许知雾的?脑袋瞬间耷拉下来,忍俊不禁,而后语气一转,“有几个字你写得?很有神韵,早就想夸夸你了。”说着?,摸了摸许知雾毛绒绒的?脑袋。
许知雾耳尖一动,悄悄欢喜起?来。
那?他夸呀,怎么?还不夸?
谢不倦却随意翻开最上面一本书,“还有的?字有一点小小的?问题。不知道你现在的?字如何,待我瞧过了再?说。”
他一转头,碰上许知雾湿漉漉的?目光,心尖仿佛被羽毛撩过去,却福至心灵地领会到她?的?心思,于是弯起?唇角温柔道,“阿雾很好,十二岁的?阿雾已经有一手漂亮的?字,如今的?阿雾只会更好。”
许知雾脸上笑容扩大,欢喜从眼睛里溢出?来。
这么?多年她?的?习惯还是未变,她?喜欢哥哥夸奖她?的?样子,每一句都要翻来覆去地品尝。
“还有这个。”谢不倦拉着?许知雾走到他的?床榻前,伸手点了点床上的?褶皱,“怎么?偏喜欢到哥哥床上睡?”
他瞧得?出?许知雾对?他的?依赖已经成了习惯。
但是他想看她?害羞、别扭,手足无措,百口?莫辩的?时候再?无奈承认。
许知雾果然脸红,慌里慌张扑上去将?褶皱挡住,酒气蒸上来,她?的?脸得?越发厉害,目光湿润地回首看谢不倦,“不就借一下床嘛,一个劲说,你小气。”
“好,是哥哥的?不是,竟然没有大方地再?让阿雾多躺躺。”
“就是就是。”许知雾趴在床上,惬意地喟叹,“哥哥,你的?床,就是比我的?舒服。”
“这是什么?道理?”
“不知道。”许知雾闭上眼睛,脸蛋红彤彤,“打雷的?时候,我在自己屋里,就觉得?心慌。跑到你这儿来,一下就安稳了。哪怕这里没有哥哥。”
谢不倦指尖一颤,听着?许知雾坦诚直白的?话语,心
知她?是醉意上来了。
“我好困哦,哥哥你把床让给我躺一躺吧……躺一会儿,我就回去,到时候你喊我。”
闻言,谢不倦知道她?这个“一会儿”多半会是一整晚,她?又醉又困,眼皮都黏在一起?了,等会儿哪里还能爬得?起?来,怕是摇都摇不醒了。
虽然如此,还是应道,“如阿雾所说,只躺一会儿。”
“嗯,就一会儿。”许知雾说着?,两脚蹬了蹬,像是要把鞋子蹬掉。
谢不倦好笑地捉住她?脚腕,给她?把鞋子一只一只脱下来。
“唔,舒服。”许知雾哼哼一声,抱着?谢不倦的?被褥,满足地蹭了蹭。
谢不倦在床边坐下,看着?她?被酒气熏红的?脸,指尖一动,下意识想伸手过去摸摸她?的?脸,是不是和看上去一样烫。
手还未伸过去,许知雾先咕噜出?一段醉话,“哥哥,我现在不属狼了,哪怕我叫阿雾。”
谢不倦笑了笑,又听她?说,“狼属于草原,生性自由,但阿雾不是这样的?。”
“阿雾其实是一块肉,没有眼睛,没有嘴巴,就是一块什么?都没有的?肉。”
谢不倦蹙眉,听得?隐约有些不适。
“阿雾长?在了哥哥的?身上,哥哥走的?时候,就把阿雾扯下来。”许知雾呜咽一声,吸了吸鼻子,脑袋埋进被褥里,闷闷地说,“这块肉就很好痛好痛,它忍啊忍啊,打磨自己,学会独立行走。终于有一天,它长?成了一个完整的?人。”
“可是哥哥回来了,阿雾好怕她?又变成一块肉,被扯下来就会痛,被丢开就会难过……”
谢不倦的?心揪起?来,他竟然听懂了一个小醉猫的?话。
她?在害怕啊,害怕“依赖哥哥”这件事在他离开之后变作对?准她?的?刀刃。
要么?她?不再?依赖,要么?他不再?离开。
谢不倦抗拒前一个。
遂哑声道,“哥哥不离开阿雾了,永远不离开。”
谢不倦俯身,从许知雾的?背后拥住她?,漆黑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被烛光投下的?影子。
生命危险已经
解除,他足以在殷家面前自保,他再?也不会离开阿雾了,哪怕用到并不光彩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