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倦想要知道她是否已经从令她惧怕的那?一幕中走出来了,至于对三皇子这个人的看法?与见解,并?不是他真正关心的。若她已经淡忘了那?件事,他便?会顺势坦白。
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欺骗了阿雾的事情。
也可?以将她光明正大地带在身边,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不料这句话刚问出口,他紧扣的这只手便?颤了颤。
谢不倦微惊,这个反应他熟悉,是对话中某个字眼触动很深,以至于影响了身体动作?。
然而许知雾的声音却还算平静,“哥哥问这个做什么?那?么遥远的人物,我有什么看法??”
“阿雾惧他?还是厌恶他?”
听哥哥接连追问,许知雾越发奇怪,答道,“没有厌恶他,我后来也知道了他的一些事情。爹爹说,他原本是占嫡占长的大皇子,继后进宫的前夕就要被封为太子的人物。只是因为殷家的野心,他的一切都天翻地覆。”
谢不倦静静地听她说。
“我不知道他在宫里过得怎么样?,但他流落在外的时候一定过得不好。”
“?”谢不倦轻轻抬眉,“怎么说?”
“据说他小时候性格温柔良善,又人人提起他来都是夸赞不已。可?他再回京的时候却性情大变,肯定是流落在外的时候过得很悲惨了!”
谢不倦一阵无言,甚至有些好笑。
“听上去阿雾还挺同情他?那?三年前阿雾看见的——”
还没说完,许知雾的手又无意识地颤了一下,甚至连她本人都没发现。
谢不倦原本升起来的希望重重地落了下去。
“哥哥你别提三年前了,我那?次回来之后好久都完全不能想那?件事,吐了不知道多少回了,一想就吃不下东西。”许知雾动了动身子,想要往床里挪,状似抗拒,像是不愿再与他说这个话题。
“好,我们不提三年前了。”谢不倦想要若无其事地揭过去,但小姑娘显然并?不好糊弄。
她问,“哥哥你突然说这些做什么?莫不是哥哥和京城那?位三皇子有关?”
谢不
倦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对,哥哥其实是三皇子——”
想起小姑娘两?次无意识的颤抖,不愿提及的态度,他嘴里的话便?拐了个弯,“——的门?客。”
许知雾结结实实地愣住了,“三皇子的门?客?哥哥,原来你在京城不只读了书,还去参了政?”
不待谢不倦回答,她又叽叽咕咕说了一堆,“而且哥哥这么快站好了队,选的还是势单力薄的三皇子,你那?时候图他什么,就图他血脉正统吗?还是图他性情大变手段狠辣啊?”
谢不倦:“……”
这时候许知雾又想起前阵子从京城传来的消息,那?位背靠殷家的二皇子好像摔断了腿,再也站不起来了,她“啊”了一声,抓紧了哥哥的手,“不对不对,哥哥你押中了个宝!不是说二皇子已经残废了吗,那?现在只剩下三皇子可?堪大任了啊!”
她激动地摇着谢不倦的手,头也凑了过来,“哥哥!你以后就有从龙之功啦!”
说出口又觉得这话犯忌讳,急急忙忙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嘴。
谢不倦头一回听见有人从这个角度说他的“好话”,失笑不已,伸手揉了揉许知雾毛茸茸的脑袋。
“所?以阿雾愿不愿意随哥哥去京城?三殿下给了哥哥足够的俸禄,到时候带阿雾去京城最好的酒楼点上一桌子的菜,阿雾喜欢甜食,可?以尝尝那?里的桂花乳酪,又软又糯,筷子戳上去弹弹的,入口全是当季桂花的清香……”
哥哥分明不喜欢吃甜食,怎么能说得这么馋人呢?许知雾悄悄咽了咽口水。
“那?家酒楼还有一道烤羊腿名气颇大,掌勺的师傅是草原上来的,做了二十几年的羊肉,最晓得如何?烤得香而不膻,摆到桌上的时候还滋滋作?响,最外头有一层金黄色流油的壳,侍者?会用刀将羊肉熟练地片开,放进食客的碗碟里……”
许知雾仿佛闻到了肉香,肚子小声地咕咕叫起来。
偏偏他的语调还是平平淡淡的,好像只是在正经地描述,并?没有蓄意渲染以此勾起她的馋意,于是显得更有说服力了。
谢不倦见好就收,又说起别的,“不
提吃食,阿雾应当听说过金玉阁吧,就在西街的转角处,足够三层高,最底下售卖女子用的胭脂水粉,再往上是衣裙,最上头则是金玉首饰。骈州这边少见的镂空与拉丝,那?边处处皆是。阿雾,哥哥送给你的两?样?生辰礼都是那?里挑的,你想想是哪两?样??”
许知雾的思绪已经完全被他带着跑了,闻言想了想,说,“那?只金钗!还有,去年送我的耳坠?”
“对,是不是很明显不是骈州这边的样?式和手艺?”
许知雾连连点头,想起来什么,又气呼呼说,“你今年还没送呢,信也不回,礼物也没送……”
“嗯,是哥哥的不是,哥哥想要补偿阿雾。那?阿雾随哥哥去了京城,就去金玉阁,看上了什么尽管和哥哥说,几件都行,如何??”
许知雾没察觉哥哥极力地想要将她拐到京城去,问出口的竟是,“里面的东西是不是很贵?哥哥你的俸禄够用吗?如果吃紧的话,我就只挑一样?。”
谢不倦弯起唇角,夸她,“阿雾果然懂事,都知道心疼哥哥的荷包了。不过哥哥的俸禄够用,三殿下是个好主上,待哥哥不薄。”
许知雾嘀咕了句,“确实该这样?,哥哥你可?是给他雪中送炭的人,比锦上添花可?贵多了!以后他身边要是冒出了什么新人,哥哥你一定要不动声色地提醒他。像这样?——”
她像模像样?地演,声音都故意扮粗了,“如今殿下的府上热闹了好多,还记得三年前,府上只有我们这几个人,冬天喝酒都凑不满一桌,不过人虽少,心却齐,我们与殿下一路走到了柳暗花明,我们的心血都没有白费……”
演完之后瞬间恢复原本软糯的嗓音,“怎么样?怎么样??”
谢不倦忍住笑,怜爱地摸摸小姑娘的小脑瓜,“阿雾,你这话,其实太露骨了些,等?同于邀功了。哥哥要是照这么说,恐怕就没有俸禄带阿雾出去吃吃喝喝了。”
“啊?”许知雾纳闷,“那?怎么办?”
“其实不用刻意提醒,殿下心中都是有数的。谁对他好,谁关心他,谁陪伴了他许多年,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谢不倦说着,目光温柔地看着黑暗中小姑娘的轮廓。
屋里一时间静下来,唯有角落处的炭盆悄悄散发着暖意。
许知雾玩着哥哥的手指,既然三皇子为人还不错,那?哥哥不远千里回家一趟,还接了个妹妹过去,应当不会惹三皇子不快吧?
想起爹爹让她去京城的初衷,许知雾转头,朝着哥哥的方向问,“爹爹说让你帮他选婿,可?是我还不想成亲。哥哥你是站爹爹那?边,还是站我这边?”
说到这里有些急切地撑着床坐起来,“哥哥你不会当真要想方设法?地把我嫁出去吧?”
谢不倦听得出许知雾在抛出她的顾虑,待他一一解决了她的这些顾虑,她就会心甘情愿地随他去京城了——前头那?些诱人吃食玩意可?不是白说的。
遂认真地回答她,“哥哥自然站在阿雾这边。这些天哥哥也听说了父亲想要招婿的事情,可?阿雾还这样?小,也没有成亲的打算,怎么好贸然定亲?”
“对对!”许知雾终于逮到一个理解她的人,用力地连连点头,抓着哥哥的手也紧了。
“哥哥便?是那?时候生出了这个主意。劝说父亲母亲以后回京城,他们自然不会再给阿雾定下骈州的男子。哥哥再提出带你去京城物色合适的人选,父亲母亲也好放心。”谢不倦缓缓道,“当然了,到京城之后,天高任鸟飞,阿雾尽管自由自在地玩耍,哥哥都给你兜着。”
许知雾险些要激动地叫出来!
哥哥怎么这么好!
她高兴地要哭了,扑过去环住哥哥的脖颈,又蹭又摇,呜呜嘤嘤两?声,“哥哥,是我误会你了,还以为你要插手我的婚事呢!太好了太好了,哥哥你最好,最喜欢哥哥了!”
许知雾连连表白,谢不倦脸不红心不跳地全盘接受,拍了拍许知雾的背,轻声说,“所?以不要生哥哥的气了,哥哥都是为了阿雾好。”
“哥哥,我想通了,可?以跟你去京城!”
谢不倦拍着她背部的手一顿,不动声色地确认,“当真?”
目的即将达成,他更不会泄露一丝一毫的情绪,甚至蛰伏得更隐秘了。
可?这鱼儿又滑溜溜地游走了,她迟疑地问,“那?我想家的时候怎么办?”
谢不倦道,“阿雾想家的时候哥哥若手头没有紧急的事,自会和殿下请休长假带阿雾回来看看。不过,哥哥若是频频离京,恐会失了殿下重用。阿雾心里有数就好。”
“做官了就是麻烦。”许知雾叹了一口气,点点头,“我明白了哥哥,我尽量少回家。那?年关的时候呢,只有两?个多月就年关了,我们岂不是刚去京城就要回来过年?”
“如今局势渐渐安稳,今年年关父亲会亲来京城述职,阿雾自会见到他了。”
“好吧。”去京城就意味着离开骈州的亲朋好友,离开父母离开家,许知雾多少有点惆怅。
“待父亲调回京城,届时阿雾就可?以天天见到父亲母亲了。”
“那?他们大概还有几年?”
谢不倦没有给一个肯定的答复,模糊道,“此事我与殿下提过,至少一两?年是要等?的,因为需要选出一个合适的接任人选,骈州事务也须交接。不过至多不过五年以内,殿下知道父亲有大才?,不会叫他久等?。”
许知雾有了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么,阿雾可?愿意去京城了?”
许知雾终于说,“去,我去!”
谢不倦无声地笑,鱼儿终于游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