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雾原本打算跑到他?面前就停住,可哥哥都摆好了要接她的姿势,她也?不?能不?给哥哥这个面子?吧?
遂脚步不?停地?撞进他?怀里,攀着他?肩头?问,“哥哥快看我头?上,是不?是接了好多的雪花?”
谢不?倦便垂眸一看,见她厚实乌发上染了薄薄一层雪色,这里少那里多,并不?均匀。遂道,“不?算多,碎玉零落,恰到好处。”
哄得小姑娘眉开眼笑。
这是许知雾抵京后的第一个夜晚,京城离是骈州那样的远,远到她离开大雪漫天的骈州一个月后,京城才悠悠地?下了头?一场雪,绵细温柔,刚落下来的时候甚至容易叫人错辨成雨丝。
她坐在浴桶里,热气蒸腾上来,不?由想,爹爹娘亲这会儿应当用过晚膳了吧?正值年?底,爹爹这段时间会忙到脚不?沾地?,娘亲畏寒,估计不?乐意出门了……
许知雾侧过脸去,透过屏风之间的一点缝隙看向哥哥寝屋的方向。她与?哥哥算是住在一处相当宽敞的大屋子?里,纵深很长,因此从中由屏风与?帘帐隔断,分成两间,还各自配有耳室。
这屋子?两面都可出去,从哥哥那道门出去便是池塘,由许知雾这边出去则是阁楼。不?论哪边都离侧门很近,另一个方向却?走不?通,因为这府邸原是皇上的潜邸,属太子?府的规制,为免逾制,特地?封了一片。
许知雾的思绪不?住地?发散,在脑海中勾勒着一路走来见到的府邸布局,竟觉得他?们住着的这一片位置看似偏僻却?十分重要。待三皇子?被封为太子?,这处宅院分明就是整个府邸的中心!
三皇子?为什么会把哥哥安排在这里,是何用意?
还是说待他?封了太子?,就要把她和?哥哥撵到另一处去?
许知雾胡思乱想着,不?安地?搅着浴桶里的水。
“阿雾,别玩水了,要着凉的。”
是哥哥的声音。
许知雾整个呆住,一瞬间甚至是恍惚的,这滋味就像是在哥哥的旁边洗澡一样。
她反应过来,现在和?哥哥
的住处只隔着屏风,声音大一些哥哥那边确实会听见,遂扬声应道,“知道了哥哥。”
出来后绿织帮她绞干了长发,许知雾只着寝衣,一手托着发尾,另一只手将梳妆台上的小物件挨个挨个摸过去。这些都不?是她带来的,想必是哥哥布置房间的时候添上的玩意儿,各色鸟兽木雕,都是半个拳头?大小,在台上摆成了一排。
许知雾很贴心地?给它们调整了位置,好叫那几个可怜的小家?伙们离它们的天敌远一些。
绿织好笑地?瞧着,提醒她,“姑娘,该就寝了。”
“好好,我这就睡了。”许知雾上了床榻,躺好,由绿织将烛火熄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可能只是一小会儿,许知雾又睁开眼,她没睡着。
于是小声喊了声哥哥,那边没动静。
她又轻手轻脚地?下床,走到屏风前头?敲了敲,那头?传来一声问询,“阿雾,怎么了?”
许知雾露出个笑,在这头?说,“哥哥,我睡不?着,你在看书?”
“嗯。”
“我就知道,你要是没睡一准在看书。”又说,“既然这院子?叫‘明月’,想必是个赏月的好地?方,我们去看看?”
那头?哥哥轻笑了两声,“阿雾忘了外边是什么天了?”
哦,外面在下雪,云盖得厚厚的,多半是看不?见月亮了。
“不?过,赏不?了月,还可以去赏雪。去不?去?”谢不?倦一边问,一边叩了叩隔开他?们的屏风。
许知雾眼睛一亮,“去!”
很快便听见哥哥吩咐随从的声音,而后一阵窸窸窣窣,好像是在穿衣裳。许知雾在原地?开心地?转了个圈圈,跑到梳妆台前,将长发随意拢了拢,也?去找衣裳穿。此时此刻她算是体会到了独自出来和?哥哥一起住的快乐之处——不?受管束。
哥哥待她可比爹爹娘亲纵容多了。
绿织被这番动静闹醒了,见许知雾在找衣裳,便起身下榻将她给许知雾备好明日要穿的衣裳拿了过来。再看她家?姑娘兴奋的模样,一时间欲言又止。
“绿织你怎么了?想说什么?”
绿织往屏风后瞧了一眼,有些忌惮,她压低了声音提醒,“姑娘,这样晚了,真要和?公子?出去?”
“有什么不?可以的,他?是哥哥,你还不?放心吗?”
绿织脸都快憋红了,她何止是不?放心?公子?是个表里不?一心思深沉的,什么时候把姑娘拆吃入腹了,姑娘说不?准还不?晓得公子?做了什么。
可许知雾显然听不?明白?她的暗示。
此时许知雾已?经穿齐整了,又系上披风,只是一头?长发实在懒得梳起来,便披散在胸前。
她先是跑到屏风后头?喊了声,“哥哥我好了!”
对?面没人应她,许知雾出了门,却?见哥哥已?经站在了她的屋前,撑着把玉骨纸伞,另一只手提了灯。
起了风,雪粒在他?面前簌簌地?斜落下来,划过他?的灯笼时留下了许许多多细细小小的暗影。
周遭一片幽蓝冰冷,唯有他?的身边是温暖明亮的光。
许知雾笑着走过去,哥哥将手里的提灯给了她。
她稍稍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也?没多想。
哥哥撑伞,她是该提灯的。
下一瞬,哥哥的袖口垂下来,将她的手牵了过去。
而后自然地?往阁楼走。
许知雾被哥哥牵着走,根本不?去看前路。
她一会儿看看两人交叠的袖口,一会儿看看哥哥的侧脸,忍不?住问,“哥哥,你是担心我摔了,还是担心我走到伞外去?”
“并非如此。”
“那?”许知雾摇了摇两人牵着的手。
“不?过想牵而已?。”
许知雾顿时忸怩起来。
哥哥真是越来越肉麻了。
走到阁楼前,谢不?倦收了伞,推开门。
许知雾这才晓得阁楼里头?是个什么模样,一排排的博物架,上头?都是书。
两人上了楼梯,上层也?有些书,不?过要少上许多。多了长案与?坐席,四面皆是窗,推开便能看见三皇子?府邸夜景。
谢不?倦将其中一面打开,许知雾凑过来一瞧,府邸上各处殿宇都像是蛰伏的巨兽,黑黢黢静悄悄地?趴着,好似只有
他?们这处阁楼是亮着的,且各个檐角都挂着灯笼,在风雪中轻轻晃荡,映亮了前头?的池水与?曲桥。
许知雾在为眼前的风景感慨之余,又生出许多的担忧,不?禁问,“哥哥,三殿下要是瞧见我们在此地?赏雪,会不?会训斥你?”
“不?会,殿下在养伤,此时早已?睡下了。”
许知雾点点头?,她都忘记这件事了,“他?受的伤这么久了还没有好?伤的哪儿,是不?是很严重?还有啊,我是不?是该去拜见他?,要是他?说我们没有礼数怎么办?”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谢不?倦不?答反问,“阿雾怎么关心起三殿下的伤情了?”
“自然要关心的。”许知雾挨他?更近,方便说悄悄话,“哥哥不?是站了三殿下吗,我自然也?盼着他?安然无恙。若他?不?好了,皇上为了皇家?血脉肯定会要他?去生孩子?,而做皇子?的,一生就要生好几个。到时候哥哥你再站哪个?这些个皇孙是不?是又要争来斗去?变数可太多了。”
看样子?这个小脑瓜里还想了不?少东西?。
谢不?倦听着,神情稍稍古怪了一瞬,耳尖不?合时宜地?红了红,而后以拳抵唇轻咳一声,“阿雾不?用想这么多,殿下他?没事……再者,殿下养伤期间,闭不?见客,因此你也?不?用去拜见他?。”
“那就好那就好。”许知雾这才松了一口气,说实话,她还真不?想去见三皇子?。
她偎在哥哥身边静静看了一会儿落雪,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与?此同时雪落无声,四处一片寂静,唯有彼此的呼吸声相闻。
许知雾的心绪忽而低落下来,她说,“想爹爹娘亲了。”
谢不?倦搭在她肩头?的手轻轻一颤。他?在决定要将许知雾带来京城时便已?预料到她会想家?,因此早早地?便与?她说,频繁回?骈州会失了殿下重用。
如此,她再是想念都不?会轻易提出要走。
“往年?这个时候,爹爹有好多的文?书要看,好多的东西?要整理,忙得只有晚膳过后才能在主院看到他?。今年?爹爹要来京城述职,
那需要准备的东西?就更多了。估计他?都没有闲暇来想我……”
许知雾慢慢地?说着,“但是娘亲她没多少事,这个时节也?不?会和?其他?夫人聚会,她有大把的光阴,又不?爱出门,说不?定现在正在想我呢,连带着爹爹的那份一起。”
“阿雾想写信吗?”
“想。”
谢不?倦遂扬声喊了人进来,是阁楼的守夜人,他?命这人去准备笔墨纸砚,这守夜人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吓了许知雾一跳,“这里还有人?那我刚才说了好多大逆不?道的话,是不?是叫他?听见了?”
“不?会,阿雾方才说得很小声。”
许知雾松了一口气。
很快,守夜人回?来了,他?将笔墨恭敬地?放在长案上,又将信纸铺好,又躬身退下。
许知雾笑着坐到席上,伸手将毛笔从笔架上取下,又自然地?对?谢不?倦道,“哥哥你帮我磨一下墨。”
殊不?知这句话将那位守夜人吓得不?轻。
他?惊疑不?定,脚下不?慎在博物架上踢了一下,磕出“噔”的一声响。
谢不?倦闻声看过来,守夜人噗通跪地?,连连请罪。
许知雾原本正抚着信纸,这会儿也?看过去,只见这守夜人跪伏在地?,浑身都在轻颤。
阁楼里的气氛透着诡异。
直到谢不?倦淡淡出声,“无事,你退下吧。”
气氛这才如活水一般流淌起来。
许知雾待守夜人出去之后,不?由纳闷地?问,“哥哥,他?怎么这么怕你?”
“他?生性胆小,也?不?善言辞,因此才做了阁楼的守夜人。”
“那难怪了,哥哥你这么温柔,脾气又好,寻常人没道理这般惧你的。”
谢不?倦笑了笑,拿过砚台一下一下地?磨起来。对?他?而言,给阿雾磨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她娇气,自己磨不?了几下就要手酸的。
磨好后,许知雾执笔蘸了磨,一字一句写下,“爹爹娘亲,见字如晤。我们已?抵达京城,在三皇子?府上住下了。”她回?首看了眼窗外雪景,又写,“住处十分雅
致,有一阁楼相邻,举目便能远眺。今日京城落了雪,我与?哥哥……”
谢不?倦一直撑着下颌看她写信,此时忽然出声,“阿雾还是不?要写明你我夜半赏雪之事,父亲母亲要说你的。”
“我懂我懂。他?们一准要说‘该睡觉的时候不?睡觉’之类的话。”
遂写下,“我与?哥哥都想起了骈州的雪。”
蜡烛静静燃烧,偶尔轻轻跳跃一下。
谢不?倦的目光从信纸上落到许知雾的发上、脸上,以及她悬着的皓腕上。
她专心写信的时候,是个相当标致的淑女,哪里瞧得出平时的孩子?气模样?
许知雾停笔,从信纸上抬起头?来,不?经意撞上哥哥纵容的目光。
她愣了愣,而后故作忧愁道,“哥哥,此情此景,要是有酒就好了。”
谢不?倦又扬声道,“拿一壶酒来。”
他?知道许知雾这会儿估计在偷偷笑,不?过无妨。
而许知雾则越发肯定,她想家?的时候,哥哥会格外纵容一点,不?过这种纵容她要省着点用,不?能一下子?挥霍光了。
“哥哥,墨不?够了,再帮我磨一点嘛。我要给阿娴也?去一封信。”
“好。”
于是接下来许知雾给魏云娴写信的时候,时不?时就要喝一口酒,哥哥命人拿过来的是一壶果酒,酸酸甜甜的,滋味格外好。
她写道,“阿娴,京城已?经比从前见到的时候要安定许多,你若是什么时候想来京城里,就跟伯父伯母这样说,让他?们不?要担心。另外,京城的冬季来得比骈州要晚,也?没那么冷,住着还算舒服。不?过我们今日才抵京,还没来及去街市上逛,待我逛过之后再写信给你。”
俨然一副来京城探过路,觉得好玩就要推荐好姐妹也?过来的架势。
她将信纸搁在烛火上头?,又不?住地?吹,好让它干得更快。
冷不?丁的,哥哥在一旁问,“还要写吗?”
“啊?”许知雾举着信纸,茫然回?首,“什么?”
谢不?倦先是敛眸,将眼中神色隐去,而后抬眸淡淡问,“阿雾是否还有想
要联系的人?”
许知雾便顺着哥哥的话想,是否要给林瑜的夫人桑月也?写一封过去?可她与?桑月虽聊得好,但到底不?算熟,写信约莫是有些冒昧了。
而女子?以外的熟识则全然不?在她的考虑当中,毕竟大家?都已?经长大,已?是谈婚论嫁的年?纪,写信很容易让人误会。
许知雾歪了歪脑袋,当真想不?出来。
便问,“那还有谁啊?哥哥帮我想想,是不?是落下了哪个?””
见她怎么都想不?起来魏云萧,谢不?倦忍不?住翘起唇角,笑意温柔和?煦,“没有,阿雾没有落下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