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的,小肉团子欢呼着冲进卧房,身后还跟着小灰。他扑上床去,跟只大肉虫子似的往姜不语怀里拱:“爹爹爹爹……”柔嫩冰凉的小脸蛋贴上她的脸,小爪子去挠她的胳肢窝。
“小坏蛋,怎么大半夜回来了?”姜不语半闭着眼睛把他肉肉的小爪子捂进手心里,揽着小肉团子搂进怀里摸摸,小宝贝离家两天她还真有些想,然后……就睁开了眼睛,脸色都变了。
“姜麟——”
麟哥儿在沾着外面雪跟泥的小靴子被爹爹握在手里的时候就知道要糟,他摆出最天真无辜的表情去亲姜侯,语气又可怜又可爱:“我太想爹爹了,就没来得及脱鞋。”
姜不语:“……”
她掀开被子爬起来,雪白的中衣上还有一双泥脚印,被褥里更不必说。
独孤默站在内室门口,注视着床上大眼瞪小眼的二人,好笑道:“起来换吧。”
丫环们进来换了被褥,姜不语去屏风后面换了中衣出来,酒意也醒了大半,嗔怪道:“怎的大半夜带着麟哥儿回来了?”她亲昵的抱起小肉团子拍他屁股:“小坏蛋,你故意的吧?”
麟哥儿抱着她的脖子直乐,还嘟嘟囔囔抱怨:“谁让爹爹不肯去二爹爹家接我呢?”
姜不语摸摸鼻子,颇有几分尴尬。
她放麟哥儿去阁老府拜见祖父母,那是尽孝道,可她与独孤默至今没名没份,在朝堂上与独孤阁老乃是同僚,真要跑去阁老府算什么?
独孤默了然一笑,等她哄睡了麟哥儿,他已经在小泥炉上煮了一壶茶,递了一盅过去,笑道:“我小时候,父母感情一直很好。我父亲平日很忙,但对妻儿向来很有耐心,尤其对母亲态度温柔,有时候他们坐在一处说话,我都觉得自己是多余的。后来就索性自己找本书去读,或者自己坐在角落里写写画画哄自己玩,后来大一点,父母竟说我小时候性格很孤僻。”
“阁老是君子。”姜不语恍然大悟:“所以许多人都说你从小老成持重,其实并不是?只是习惯性使然?”
“也许吧。”独孤默其实意不在此,而是想引出姜不语讲讲小时候的事情,发现她似乎无意提起,他只好开口问:“你小时候呢?”
姜不语回想小时候的生活,只有一句话可以概括:“除了吃饭睡觉,一直都是读书练功,练功读书。”连个童年玩伴也没有,好像没什么可说的。
“有没有觉得委屈的时候?”
委屈——当然有。
她一个刚刚从高考炼狱里爬出来,以为可以好好享受大学生活的成年人,却要从一个奶娃娃重新开始,难道不是贼老天在耍她?关键是以前上的都是学校大班,再负责任的老师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她,总也有偷懒懈怠的时候,但被姜夫人按在身边读书练武就等于一对一的小灶课,时时刻刻都得打起精神,简直是精神与□□的双重虐待。
“偶尔不想练功想偷懒,就会被母亲责罚。”其实被罚的时候也极少,她到底是已经成年的灵魂,虽然还没有经过社会的毒打,可是比不懂事的孩子要懂得体谅家人许多,很理解姜夫人的处境,换作她自己也未必能做到姜夫人那一步。
“不过母亲只是表面上严苛,其实内心还是个温柔天真的人,从小被父兄惯的太厉害,只是遇人不淑,身不由已。”她谈起小时候的事情,殊无笑意,应该过的并不开心,但独孤默却从她话音之中听出她对姜氏夫人说不出的怜惜。
他摸摸姜不语的头,温柔夸道:“我家姜侯从小就懂事体贴啊。”心中却想,亲眼目睹姜氏夫人的婚姻不幸,所以很抗拒婚姻吗?
姜不语撑着头,回想自己枯燥的童年,至今还有点心疼:“那时候我娘身体一直不好,积郁成疾,却拖着病体督促我练功,只要我听话练功,她心情就会好一点。”
对于关起门来抚养孩子的姜娴来说,她每次被武师傅夸奖,都是姜娴病中唯一高兴的事情,一直到后来她再也起不了身,姜不语便把她窗前一大片花圃清理干净,弄成个小小的演武场,每日在母亲窗前练武。只要高妈妈开窗,她随时都能看到窗外小女儿练武的身影,那仿佛是她生活的强心剂,让她一直拖着病体支撑了两三年才彻底的垮了,撒手人寰。
许多年了,姜不语已经很少回想小时候的事情。
她奇道:“你怎的忽然想起来问我小时候的事情?”
侍郎大人在刑部几年,都没有以前那么直白可爱了。
以前在幽州的时候,他的不高兴都写在脸上,她时常怀疑他在肚里骂自己,不过没有证据只得作罢,但重逢之后除了见到她与美貌少年郎们拉拉扯扯他脸色不好之外,平日侍郎大人情绪稳定,温柔体贴,长的又是花容月貌,堪称模范伴侣。
独孤默睇了她一眼,思虑再三终于吐出肚里的真话:“你告诉我,是不是因为姜氏夫人与金贼的婚姻不幸,所以才让你那么抗拒成婚?”
姜不语瞪着他——所以今晚上演的是午夜谈心节目吗?
侍郎大人的神情有些忐忑,紧张的盯着她,不肯放过一点细微的表情,那副紧张的模样逗得她想笑:“你想什么呢?”
她终于说了真话:“我倒也不是抗拒成婚,而是我从母亲身上得出一个结论,世间之事还是握在自己手中牢靠些。”她眉眼间全是遗憾:“假如祖父当初不是把爵位传给女婿,而是传给亲生女儿,试想我娘若手握十万雄兵,姓金的敢把苏溱溱接进侯府?敢接二连三在侯府生一帮庶子女?弄不死他!”
这事便如同现代社会许多养着独生女的老父亲,自己有权有势,不用心培养女儿,却想尽办法培养女婿,还指望女婿在继承家业之后能够善待自己的女儿,也不知道他们骨子里是觉得女人天生不如男人,轻视女性的能力,还是只是单纯舍不得让女儿吃苦,实在令人费解。
独孤默现在理解了,她与这世间女子最大的区别原来在这里:“所以你拼命练功想办法在军中建立威望,离开幽州创办了无为商行,甚至在面对婚姻的时候也迟迟不肯点头,其实只是想一切都握在自己手中,不被别人掌握你的命运?”
姜不语笑嘻嘻在他面上偷香了一记:“知我者,侍郎大人也!”她拖起独孤默:“天色不早了,赶紧洗洗睡吧。”
两人关于婚姻的谈话到此为至,独孤默在睡去之时,脑中还回想着她在金殿之上向阿古拉提亲的一幕,当时或许是为着反将一军,换一种方式拒绝阿古拉,然而又何尝不是向他提了个醒,掌着幽州军的定北侯姜不语,从来都是幽州城外奔跑的野马,无论是感情还是婚姻,都不能捆绑住她。
次日开始,姜不语便陪着阿古拉继续在京中四处转悠,从国子监到京中各种工坊医馆店铺,草原上的汗王好似进城的乡下人,眼睛都不够看了,每见到新奇的东西都要仔细问东问西。
与此同时,独孤阁老再次向皇帝提起改革,从军事、政治、经济等方面进行整顿,强化中央集权,整顿吏治,充实国库,推动经济发展。
独孤阁老认为,致理之遣,莫急于安民生;安民之要,惟在核吏治,而核吏治又是安民治国的前提。
江南吏治导致路霆只手遮天,官员无视国家法纪贪渎成风。
皇帝经此一事,终不愿再姑息,遂同意了他的奏请。
阿古拉在大渊京都参观了一圈之后,向皇帝提出,想要派一批学子前往大渊来学习文化,还想派一批工匠前来大渊学□□大方提出:“何必如此麻烦,既有两县主和亲,待和亲之时朕再陪送一批工匠前往草原。”
想要读书的学子欢迎,正好可以培养一批亲大渊派,将来回北狄出仕,也有利于两国和平。至于工匠,只要不是想要制作兵器的匠人,民间匠人都可以随便挑。
阿古拉大喜,遂向皇帝提交了两名县主和亲的人选,一位是他的前岳丈左贤王,另外一位是现任右贤王,两位的年纪都不轻了,当然家中妻室都不少。阿古拉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一句话,化解了两位贤王与县主之间的年龄差距:“年纪大的会疼人。”
姜不语差点喷笑,很想把史衍与田镜明揪过来让他们开开眼,自从两人在朝堂上消失之后,其余四皇子党都缩成了鹌鹑,冷清不少,连个斗嘴的人都没了,导致她上朝之时都开始打瞌睡了。
皇帝对两女嫁给谁并不在意,反正不是自己的女儿,也轮不到他心疼,不甚在意道:“可汗看着办吧,三日之后朕亲自送嫁。”
由姜侯作陪,阿古拉亲自去向老可汗与二王子辞行,他还颇为伤感:“儿去之后,万望父汗保重!”
老可汗听说他不带自己回去,还假惺惺来辞行,额角突突直跳,只觉喘气都困难,再也不想扮演父慈子孝,扬起手中的茶盏就砸了过去。
姜不语愕然:“怎么还打人呢?”催促阿古拉:“赶紧走,再待下去可不得了,说不得要杀人了!”
老可汗与二王子倒是想啊,可他俩如今的身体都包裹在厚厚的肥油之中,想要当场杀了阿古拉,难如登天,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大渊姜侯催走了。
作者有话说:
一更,还有,继续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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