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四公子慕容吉派的小童,带着徐无病又重新回进了天宝阁的大门之内,一路上不停地穿廊过院,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亭台楼阁,曲曲折折只管快步前行。徐无病只觉得过了一重院落,又是一重院落,过了一片厅堂,又是一片厅堂……这天宝阁中,重重叠叠,竟似有无数的屋宇一般。他心下惊叹之余,却也不便擅自询问,只得一路紧紧跟随……
府中不时有丫鬟仆人进进出出,但见到徐无病身前的小童都要略略躬身施一个礼。两人约莫走了一刻有余,小童将徐无病带到了一处略显狭小的院落旁,院门口则书有“癸院”二字。这一处小院在天宝阁的府中,位置似甚为偏僻,周围竟一个人影都无。
小童将徐无病带进癸院,手指着院中的一处凉亭,让无病先入内歇息稍候,言道小少爷不时便会过来相见,便转身顾自走了。
徐无病放眼打量四周,见这癸院中杂草丛生,角落里散落着一些破损的石桌石凳,整个院子显得甚为荒凉。无病不由得心下起疑,这慕容吉将自己招至这一个僻静的角落,也无茶水招待,也无佣人服侍,委实不象是欲同自己亲近……念及此处,徐无病心中愈发觉得不妙,此时忽听得脚下传来一声低吼,恰似狼嚎,又如鬼哭,吓得徐无病跳起身子,转身便逃……
孰料,徐无病刚刚站起,便乍闻一声轰响,脚下的两块大石板突然一分。无病但觉脚下一空,他惊呼了一声,身子便直直坠了下去……
无病双脚落地不稳,立时便仰面摔倒在地,好在这地下的空间不深,无病虽摔得浑身疼痛,但幸未受伤。
顶上的石板分后即合,此时,徐无病身周一片黢黑,他伸手四处触摸,只觉脚下泥土干燥松软,周围却空无一物,似是跌落了一个地窖之中。
无病心中惶急,未曾想到他跟慕容吉素昧平生,那小少爷竟会无端将自己诓入了一个地窖之中。正在他又急又悔之际,却突闻头顶一个尖细的声音传来:
“徐公子……盟主大人!本少爷久仰徐公子‘捉妖盟主’大名!今天就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来捉一只妖如何?哈哈!只是不知道
,过一会儿,到底是你来捉妖,还是妖来吃你……哈哈哈哈!”说话之人声音略显稚嫩,但口气阴鸷狠毒,正是那天宝阁的四公子慕容吉。
徐无病大声喊道:“慕容公子,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将我诓骗到这地窖中来,你!你!你到底是……”
徐无病这时突听得一阵“哐当当”的铁笼开门之声,紧接着又是一声吼叫,似是一头巨兽出了牢笼,正朝自己缓缓而来……
无病身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只听得巨兽的脚步声甚是沉重,一声紧接着一声,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每一声都好似敲击在他的心头之上,只听得他心口狂跳,毛发皆竖……
突然,黑暗之中,徐无病看到一双巨大的眼珠,隐隐泛着幽幽的绿光,正在离他不到两丈之处,直勾勾地盯牢着自己……
无病吓得赶紧后退,未料脚下受一物所绊,身子一个趔趄,又复跌倒……
这时,头顶的石板忽然又打开了一线,一束阳光陡然照了进来。
地窖中顿时一亮,一头通体白毛的巨兽乍现在徐无病眼前。只见它身长足有两丈,身高约有一丈,前腿伸出,后退微曲,大嘴张开,露出两排利齿獠牙,一双眼睛,却射出阵阵凶光……这正是一头身形巨大的白狼。
趴在地上的慕容吉,双眼紧紧盯着地窖之内,正欲看一场好戏。他不无得意地说道:“我说徐公子……你不是个‘捉妖盟主’么?这‘小白’可是我一位朋友不远千里,从萧国给我抓来的。它可是货真价实的一只狼妖啊!你若真能捉得住我这‘小白’,我便也奉你为盟主,今后听你号令。你若捉不住,嘿嘿!那你就只能委屈一下自己,化作我家‘小白’的一餐点心喽!……你可也别怪我!怪就怪你——浪得虚名!哈哈哈……”
徐无病又急又怒,这时也无心跟慕容吉争吵。他当即起身,顺手捡起了适才绊倒自己之物,竟是一段长长的腿骨!无病再低头一看,只见那地窖之中,竟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骨头,也不知道是人骨还是兽骨,有些骨头尚未被啃尽,竟还留着许多皮肉……
那头巨大的白
狼盯着徐无病看了一会,似乎也并不急于发起攻击,只是在慢慢享受着,猎物在濒临死亡前的恐慌与绝望……
徐无病心头怒起,将手里的腿骨照着白狼就扔了过去,心道,你这恶畜,在此地不知害了多少无辜性命!索性又拾起地上的一众骨头,纷纷朝那白狼砸了过去……
徐无病手无缚鸡之力,那一堆骨头,扔在白狼身上,给它挠痒兀自不够。看到徐无病在地窖中,这般手忙脚乱、以卵击石之状,慕容吉在地上直笑得浑身抖动,竟似比观赏一场宫廷艳舞,还要过瘾……
那白狼终于失去了耐性,吼了一声,便扑了上来……
可怜一位江南才子,俊秀书生,自幼便已失了父母,如今甫至京城,未曾享得半分功名,便要身入恶狼之口,化成一堆白骨,连一具尸身都不能留下……
可怜、可悯、可悲、可叹乎!
天道彰彰、地道皇皇,天地之道,物物相生相克,生生不息是以循环不爽,是故动极以生静,静极以生动,盛极必衰,衰极必盛,阴盛则阳衰,否之极矣,则必泰来……
徐无病见白狼朝自己扑来,自知不敌,便闭目等死。这时忽觉怀中有一物炽热无比,便随手探出……
无病恍惚间便觉眼前白光一闪,刚刚那匹大白狼的一声震耳怒吼,竟好似化作了“嗷呜”一声细犬低吠,那头恶兽便似被他手中的物事给吸了进去……
无病睁开双眼,见自己浑身上下,竟毫发未损,那匹大白狼也已无影无踪,不由得心中大奇。他再看自己手中兀自拿着的,不是它物,正是那日在苏州城北门外,土地仙公所赠的“景行”炼妖壶。
“此壶不是一直在二弟手中么?”无病回思前事,这才想起,原来,昨夜见二弟朱无能浑身邋遢,他不放心店中小二,便亲自帮着二弟洗浴,见他身上还藏着那“景行壶”,为了洗澡方便,便随手收了放入自己怀中。
“难道竟是此壶救了自己性命?!”这时,无病手中的景行壶,忽然一阵颤动,竟似那白狼在壶中挣扎一番……未几,壶口便冒出了一片白烟,那白烟中竟带着一阵奇异的香味。
那香味从壶中传出,奇香无比,煞是好闻,无病掂了掂景行壶,发觉壶中摇晃有声,似有一些酒浆在内。无病禁不住那壶中“酒浆”的奇香,端起景行壶,人嘴对壶嘴,便一口饮入了腹中……
“你!你!……你这畜生!还我‘小白’!”趴在地上的慕容吉,本待看一场好戏。这时陡然见徐无病从怀中取出一个褐色小壶,不知他使了什么妖术,竟只是瞬间,便将自己的爱狼“小白”给弄得没了踪影。当下他心头怒起,愤恨莫名,于是跳了起来,对着徐无病破口大骂道。
慕容吉原先看徐无病一副弱不禁风的书生模样,竟还被人尊为“捉妖盟主”,他心中就格外不爽。他自小锦衣玉食,深受父兄宠爱,整座阁府之内,自他父兄以下,无人敢对他有半分违拗。他便也将自己当成了皇子王爷一般,睥睨天下,从不把人放在眼中。在那甲院偏堂里,齐闻钟越是夸赞徐无病,就越是令慕容吉心中嫉恨。是以待二人离开之后,他便心生一计,密使自己的贴身书童,去将徐无病骗到了癸院之中。
慕容吉做梦也未曾料到,那徐无病竟果真有些手段。他既是心痛自己的爱狼“惨死”,又是对无病手中的小壶生了觊觎之心。于是他再不多想,急忙跑到了癸院门外,旋动了机括,只听轰然有声,无病头顶上的两块厚厚的青石板,便已全部中开。
慕容吉略施轻功,提气纵身一跃,便稳稳地落在地窖之中。他甫一落地,便嘿嘿冷笑道:
“徐公子,看不出你这豆腐一样的身子骨,竟然还有些本领……看来,你这‘捉妖盟主’,倒也并非全是虚名啊……”
徐无病此时却全然无心与他斗嘴。那景行壶中的一口“酒浆”下肚之后,徐无病顿觉腹中疼痛,如同刀搅,继而一股灼热的气流自他腹中蒸腾而起,犹如一团烈火般,向他的四肢百骸放散……无病只觉自己的整个身体,便似要被烈火焚尽一般,痛苦莫名……
慕容吉起初还对徐无病略存忌惮,这时见无病满脸通红,双手捂着肚子,口中“啊呼”连声,显然正身受某种剧痛。当下,他再不犹豫,左掌一立,右掌下
切,使了一招“寒冰夺魄”,便朝徐无病扑来……
这“寒冰夺魄”正是他天宝慕容府的家传绝学——“冰云烈火掌”中的一记狠招。掌中凝结了寒冰之气,普通人一旦中掌,寒气入体,轻则经脉冻结从此残废,重则命元被损当场殒命。
孰料,慕容吉双掌打在徐无病胸口,只是将他打得身子歪了一歪。徐无病非但丝毫未损,反倒脸上白气一现,胸中也觉得舒坦了一些。
这“冰云烈火掌”讲究以真气催动阴阳之力,时而掌力如寒冰冻体,时而掌劲似烈火焚身。据说,若真气充盈之人,于临敌之际,使出这套掌法,变幻阴阳,忽而寒冰、忽而烈火,掌力无穷无尽又变化万端,往往令对手防不胜防。
那慕容吉年纪尚幼,体内真气有限,便只学了寒冰一路。这时,他见一招不能制敌,心中恼怒,当下更是催动寒冰掌力,往徐无病的身上,连续打了十余掌……
徐无病不会丝毫武功,自也不懂招架躲闪,便只有生受了那十余招掌力;但慕容吉的那些寒冰掌力,非但未能伤他丝毫,却如涓涓细流化入大海一般,竟让他浑身上下,觉得通体舒泰……
慕容吉年轻气盛,从小到大,几曾受过这般挫辱!当下他便弃掌用拳,使开了一套大擒拿手。只见他蹂身而上,右臂前出,往徐无病腰间“肾腧”穴连击了三拳,左臂一勾,便勒住了徐无病的脖颈……
这一招名唤“左步上勾手”,原只是大擒拿手中寻常的一招,对手这时只需身子一侧,左腿前踢,右拳直击对方下腹,便可将之化解。那大擒拿手是流行于中原武林的一套入门功夫,多数名家子弟只是拿它做练手之用,待自家功夫学成之日便弃之不用。
慕容吉见自己只换了一路拳法,便一招得手,已制住了徐无病,心中大喜,随之运劲于臂,用力勒紧,便欲当场结果了无病的性命。
徐无病脖颈被勒,气息受阻,一张脸渐渐涨成了紫红,再加体内的那一股如火般的热浪兀自在周身乱涌,令他难受之极……他忽然暴吼了一声,眼中凶光大盛,两臂一分,挣开了慕容吉的环抱,转身一抓,便提
起了慕容吉的衣领,将他如同一只小羊羔一般,给掼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