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儿?她……她能帮什么忙?”徐恪闻听李淳风所言,能帮助李君羡逃出诏狱的,竟然是慕容嫣,心中不禁大感奇怪。他暗道这两人能有什么关联?嫣儿也不过是一个柔弱女子,她又能帮什么忙?
“你看别小看了她,贫道这一次谋划,少了慕容嫣可还不行!”李淳风道。
徐恪问道:“李大哥,依照皇上的圣旨,君羡大哥可就只剩下三天了!李大哥可否将你胸中的谋划说出来?无病也好早做预备……”
李淳风长眉一挑,慢言道:“急什么!眼下快到午时了,你就留我这里用个饭吧,顺带也尝尝希言的手艺……”
徐恪忙道:“道长,先不忙用饭,还是先让无病听一听,这解救君羡大哥的,到底是什么法子?”
李淳风看了看徐恪,摇摇头,站起了身子,从他怀里掏出了三张黄纸符,交到了徐恪的手中,说道:
“这是三张控尸符,你回到青衣卫中,找到孙勋的尸体,一张置于他前胸,一张贴于他后背,还有一张塞入他口中……”
徐恪不解道:“李大哥……咱们说的是解救君羡大哥。你让我去找孙勋的尸体作甚?”
李淳风又看了看徐恪,顾自喝了一口茶,问道:“你再仔细想想……”
徐恪思忖片刻,立时领会到了李淳风的用意,他一拍脑袋,随即说道:“李大哥是想来一个‘李代桃僵’,用孙勋的尸体替换君羡大哥去法场受斩,而将真正的君羡大哥带出诏狱?”
见李淳风还在思考,徐恪又道:“那孙勋身材颀长,倒与君羡大哥长得颇为相似,加之他二人都是身受酷刑,琵琶骨被穿,双腿尽被夹断,这在外人看来,更无差别……若李大哥能施控尸之术,只消在三日后让那孙勋的尸体稍稍动弹几下,待得人头落地之后,谁还会管他真假!……李大哥,妙计,妙计啊!”
李淳风却怪眼一翻,不以为然道:“妙个屁啊!我只会控尸,又不会易容,那孙勋与君羡,外形长得再象,两张脸能一样吗?你青衣卫里,难道都是傻子么?会看不出来!”
徐恪这才想起了李淳风一直在说的“相助之人”,
他忙问道:“李大哥是想说,让嫣儿来给孙勋的尸体易容改妆?李大哥又怎知嫣儿会易容之术……?”
李淳风捋须笑道:“她跟慕容桓来过几趟玄都观,每次她都易容成不同的男子,不过每次我都一看便知啊,呵呵呵……”
徐恪不禁问道:“慕容桓?他是……哪一位?”
李淳风瞪了徐恪一眼,不屑道:“连慕容桓你都不认识,将来还怎么入赘他天宝阁慕容家?!”
“谁说我要入赘天宝阁了?!”徐恪不由得急声道。
李淳风叹道:“慕容远山连晋王李祀的求婚都能推掉,你小小一个五品的百户,不入赘的话,能娶到慕容嫣吗?”
徐恪顿足道:“李道长,咱们是不是扯得太远了!眼下,还是赶紧想好解救君羡大哥的法子吧!”
李淳风道:“解救君羡,本道长不是讲得很清楚了么?我负责控尸,你负责易容。明日俟君羡能下地行走之后,你便先将他带出青衣卫……”
徐恪默然思忖片刻,又不无忧虑道:“李大哥,你说嫣儿的易容术能行么?此次易容的,还是一个死人……”
李淳风道:“你这新媳妇还未过门,便心疼起他来了?放心吧,死人活人,都是个人而已,两者并无多大区别……至于慕容嫣的易容术么,在这长安城中还找不到能比她更强的……”
徐恪不禁心道,你说嫣儿易容术高超,但她每次到观中游览,还不都被你一眼看破?
李淳风却仿佛看穿了徐恪的心事,随即言道:“贫道有慧眼识人之术,慕容嫣虽骗不过贫道,但要骗骗那些凡夫俗子,却易如反掌!”
“不过……”徐恪却又愁道:“嫣儿她眼下也不在长安啊!她跟着她二哥,到南方治病去了……”
“谁说的!”李淳风又瞪了徐恪一眼,说道:“她跟慕容桓,昨晚就已经回来了!”
“嫣儿回来啦!”徐恪至此时方才听出,慕容桓正是慕容嫣的二哥,他一听到嫣儿已然回长安的消息,顿时心中欣喜莫名,一时间,他恨不得立时就飞到天宝阁中,去看一看朝思夜想的嫣儿。
“道长真乃神仙中人!竟连嫣
儿回京之事也被你算了出来。事不宜迟,无病这就去了……”徐恪忙不迭地起身,即辞别了李淳风,如风一般,转身出门……
“不吃中饭啦?希言的手艺可是一等的……”李淳风还在身后呼唤道。他这心里却不禁暗笑道,谁说她慕容嫣回京是被我算出来的?我老人家吃饱了没事做,尽算这些芝麻绿豆的事!那是他兄妹两人,今日一大早又来玄都观里参拜了,顺带着还到我这桃林里走了走,与我聊了一会儿……我又岂能不知?
……
而几乎与此同时,在大明宫紫宸殿内,皇帝李重盛斜靠在御榻上,手里正拿着沈环昨日呈上的那一封“密信”……
尽管昨日他一怒之下,气得摔碎了一个杯子,但此时,他仔细端详着这封密信,心中却不由得连连冷笑。
写信之人字迹潦草,时刚时柔,倒也与李祉的笔迹颇为相似。信中的内容,除了指示孙勋行刺钦差之外,最为难能可贵的是,末尾还清楚地署
上了李祉的大名。
仔细一想便不难发现,那一位写信之人的用意,发出刺杀魏王的指令倒在其次,最为重要的,就是让你们知道是谁发出的指令。
有谁会这么笨呢?指令手下做一件极其隐秘与万分危险之事,还要唯恐天下人都不知道,是他李祉下的这个命令?
而且,楚王李祉性喜附庸风雅,给自己取了一堆的别名雅号,什么“天南居士”什么“五峰上人”云云,平常他与人通信,落款亦往往是“天南”抑或“五峰”,很少会直署其名。
“看来,那个写信之人,跟李祉毕竟也不太熟啊!”李重盛哼了一声,将密信扔在案上,吩咐高良士,立即叫楚王李祉入宫觐见。
看来,那个伪造密信之人,也着实低估了天子的智慧。
这位康元皇帝,主宰天下七十年,什么样的权谋倾轧没有经历过?又岂能被你一封假信迷惑?!
更何况,那孙勋背后的主使之人,皇帝其实早已心中有数,之所以蓄势不发,正如李祉所料想的那样,一面是念着父子之情,不忍骨肉相残;一面也是观察李祉的反应,静等这个大儿子真心悔
改……
可如今,竟凭空跳出了一封李祉写给孙勋的“密信”。稍稍一想就能明白,以李祉的机谋和胆略,怎能在事情还未开始之前,就给自己留下如此明显的一个罪证?!这一点,韩王李祚能够想到,皇帝李重盛怎能不知?
在皇帝已经知道实情的前提之下,竟还要画蛇添足一般,加上了一封“密信”。看来,这一个伪造密信之人,此事却是弄巧成拙,效果恐怕也是适得其反了……
任何事,过犹不及,皇帝看到密信之后,对于本就没有怀疑的事,自不会更添怀疑,但对于那一封“密信”究竟出自何人之手,却引起了他深深的怀疑和忧虑。
这一封“密信”的效果,非但没有让皇帝加深对李祉的怀疑和反感,反倒是勾起了天子对李祉的同情和怜悯……看来你李祉的人缘也不怎么样,有很多人都在盼你倒台,我这个做父亲的,若随意治你的罪,岂不是正好遂了他们的愿?
而这位大乾皇帝,恰正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越是别人要让他做的事,他越是会反其道而行之……
不过,话说到最后,又怎么知道这伪造密信之人,不就是这一个目的呢?
……
不到半个时辰,李祉气喘吁吁地跟着高良士,走入了紫宸殿内,随即向皇帝躬身行礼道:“儿臣李祉,拜见父皇!”
“你自己看看!”李重盛将那一封“密信”狠狠地甩在了李祉的身前,怒道。
李祉俯身从地上捡起了这封信札,哆哆嗦嗦地打开,才看了数行,额头上便已是冷汗涔涔,直看到信末的落款时,更是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说道:
“父皇!儿臣冤枉啊!这封信不是儿臣写的,儿臣跟那孙勋……本无来往!”
“这明明就是你的笔迹!祉儿呀……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暗中派人谋刺钦差!这钦差还不是别人,他可是你的亲四弟,你这做大哥的……于心何忍!”李重盛心情沉痛地说道。
皇帝这一句话却是如尖锥一般直扎在李祉的内心。自元日之后,李重盛称病休养以来,这父子两人今日还是头一遭见面。这密信虽然是假,
但李祉谋害亲弟却是属实。李祉心中毕竟天良未泯,对于自己谋杀四弟的行径终是心存愧悔。如今,听得老皇帝雷霆之语,他心中顿时又惊又怕,急忙匍匐在地,一边不住磕头,一边大声哭道:
“父皇!儿臣……儿臣冤枉啊!这封信真真不是儿臣写的!儿臣冤枉啊!……儿臣没有去害四弟!儿臣今后也断不会去残害兄弟!父皇!请相信儿臣!……儿臣对几个弟弟,爱护都来不及,又怎会去害他们呢……父皇!”
“起来吧……没有就好!”李重盛见李祉额头已然磕破出血,眼里也已满是泪痕,心中也觉不忍,于是挥了挥手,让李祉起身。又命高良士搬来凳子,给李祉赐座。
“朕……姑且就信你这一次!祉儿呀,你是朕的长子,朕一直都宠着你、信你、爱你……此番朕还给你加了两颗王珠。朕本指望着你,好好体察朕的心意,克己复礼、躬行敦敏,习圣人之道、立君子之行,做一个皇子的表率!你可不要……让朕失望啊!”李重盛面对着自己的儿子,谆谆告诫道。
“父皇垂训的是!儿臣记住了!今后,儿臣当……当闭门不出、修身克己,牢记父皇教诲,谨习圣贤之道,努力做好一个大哥该有的样子……”李祉兀自眼中滴泪,哽咽道。
李重盛再看看自己这个长子,头发业已花白,虽然身形肥胖臃肿,脸上却已满是皱纹,看上去比之他五十四岁的年龄更显老迈。想来,他这五十余年的皇子生涯,过得也并不轻松。此时,皇帝已觉言语敲打得差不多了,便挥了挥手,命李祉退下……
李祉如蒙大赦,正要转身退出,却又听得李重盛冷然言道:
“将这封信带回去,放在你府里好好藏着!不管它是真是假,朕命你每日都要拿出来看看!好好地想一想,日后,你这做大哥的,该有一副什么样的心肠!”
李祉慌得一哆嗦,急忙小心翼翼地将那封“密信”揣入怀中,再度跪地回道:“父皇的话,儿臣记住了!……儿臣告退!”
李祉退出了紫宸殿外,缓缓地走下了丹墀玉阶,走在大明宫悠长而笔直的步道上。此时已是正午,阳光虽
盛,但李祉的心头,却是一阵阵寒意袭来。迎面一缕清风吹过,李祉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这时他才感觉到,自己后背的衣衫已然汗透如雨……
李祉做梦也未曾想到,原本他父皇正酝酿着一场对他的责罚,却因为一封突如其来的“密信”,而改变了初衷。正是基于对真正放置密信之人的忧虑,反而让皇帝放过了李祉。
御下平衡之道,永远是皇帝的第一出发点。
李祉心中暗想:“看来,父皇果真是早已知道事情的原委。苍天在上!今日被父皇这一通教训,我总算是逃过一劫了!”他心中不禁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经过这一次失败的教训之后,李祉已暗暗发誓,回到府里之后,他一定要闭门不出,一心读书,对于登上大位,从此他再不敢有非分之想。
那张龙椅虽然诱人,但让他与自己的父亲相斗,就算是十个李祉,也不是皇帝的对手。对这一点,今天的李祉,心中已然是清清楚楚。
……
半个时辰之后,徐恪兴冲冲地跑到了天宝阁的大门口,向守门的家丁说明来意。家丁入内通禀之后,回来却道,今日大少爷与小少爷均不在府中,他问过了二少爷,二少爷得知徐恪之名后,却只是摆手讲了两个字:“不见!”
徐恪心中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心道你家的大少爷见了我还客客气气,怎地今日里来了一个二少爷,却有恁大的架子!他徐恪连魏王府也敢闯,更何况一个慕容府!当下,他推开了众家丁,便径自走进了天宝阁中。
“这位大人,天宝阁重地,闲人不得乱闯!否则……”有一位家丁,一边在后面追赶,一边大喊道。这位家丁见徐恪一身官袍,出言总还算客气。
“否则怎地?我今日是来见你家小姐的……什么二少爷三少爷,就算他想见我,我还懒得见他呢!”徐恪随口应了一声,头也不回,昂然而入。
过了前门大院,徐恪堪堪已到前厅,正要大步跨入之时,徐恪突觉斜刺里一股风声递到,他忙一侧身,一根长条形之物已从他眼前穿过,“噗”地一声插入了左侧的泥土之中。
“大胆狂徒!竟敢擅闯
天宝阁!”随后就有一个身材粗壮的大汉冲到徐恪的近前,暴吼了一声。
徐恪再看插入泥土中的长条形之物,却是一根竹制的扁担而已。那根扁担插入土中,竟有一尺之深,足见使扁担之人的膂力非常!
那粗壮大汉跑上前,拔出了扁担,回身就是一招“回风摆柳”,抡圆了扁担就朝徐恪砸来。
虽然只是一根竹子制作的扁担,但徐恪只听扁担破空之声呼呼而来,自知那大汉内力刚猛,当下不敢小觑,他急忙挥剑出鞘,口中也大喝了一声:“破金势!”意随心转,气随意到,一股真气随剑身游走,激起罡风阵阵,直向大汉的扁担击出……
那大汉突觉一股凌厉无俦的剑气袭来,急忙撒手弃了扁担,匆忙间一个后仰,又倒地滚到一边,总算没有被徐恪的剑气扫到。他再看自己的那一根扁担,却已然被划成了几十块断竹片,每一块竹片的断口都是平滑如镜。见徐恪剑气如此霸道,那大汉也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西川,退下!”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徐恪蓦地觉眼前一花,一个玄色的身影已然到了他的身前。他还未看清来者的模样,只听风声飒然,那人手里的“兵器”已朝他面门而来……
见那人身法快如闪电,出招更不停留,徐恪不敢怠慢,口中喝了一声“荡火势!”真气凝注于臂,一把昆吾剑向前挥出,剑影重重叠叠,如大火之燎原,似大雪之漫天,直往那人的“兵器”漫卷而去。
令徐恪万没有想到的是,只闻“噗”地一声,昆吾剑便已被一物夹住。他只觉自己的剑气无声而没,那一股凌厉无俦的剑气,便如刺入大海波涛之中,转瞬就已消逝无踪。
徐恪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自临敌以来,从未遇见过这般厉害的对手。此时他见宝剑被制,急忙潜运真气,运劲回夺,却哪里能动分毫。他再凝神看去,更是耸然动容。
那夹住自己宝剑的,不是别物,却只是一本书而已。
徐恪“嘿”的一声,再次运劲,这时突觉一股大力自剑身传来,徐恪只感虎口如遭电灼,急忙撒手,那一把吹金断铁的昆吾剑,一转眼便已到
了对方的手中。
“咳!……难得浮生半日闲,我今日只想看看书,也这么难么?”那身穿玄色长衫之人,幽幽叹了一声说道。他将书卷交到左手,右手食中两指夹住了徐恪的昆吾剑,又道:
“今日你毁我看书的心情,我便毁你的宝剑,如此……咱们就两不相欠了!”那人手指用劲,眼看就要将皇帝御赐给徐恪的那一把旷世名剑给瞬间夹断。徐恪心中已是焦急万分,突然一个清脆而宛转的声音远远传来:
“二哥……不许欺负人!”
那一个声音,在徐恪听来,却是最熟悉不过的一种声音,它在徐恪的梦里,已不知出现了多少回。
那一种声音,如黄莺欢唱,似百灵婉啼,听起来如沐春风、如享秋雨,只是一瞬间,便能让你忘却所有人间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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