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西周六放学到家做完了卷子,然后就等着游星上门。
以游星的脾气,肯定又偷懒不爱做卷子,挨到周日晚上,眼巴巴地跑过来,又是撒娇,又是耍赖,让他帮忙抄一下,还要顺手抢走他几颗奶糖。
可这一次,他失算了。
周日一整个白天,游星都没找他。
直到晚上,也没动静,连他发的q.q消息也没回。
等到十一点多,游星都没过来。
——难不成她转了性,全都做完了?
丛西不解,第二天早上坐上车,碍于周盏在场,他也不好开口问。
自从游星这个表姐过来以后,他和游星说话就没以前那么方便了。而且游星忽然对他冷淡起来,爱搭不理的。
丛西心下暗忖,难道真被向与那个乌鸦嘴算中了?
到了教室,迎接大家的就是上周六摸底考试的排名。
每个班级的排名都打印出来贴在教室门口,从各科分数、总分、班级排名、年级排名,以及上升或者下降的名次,都列得清清楚楚。
简直公开处刑。
丛西个子高,一眼就看到自己的成绩。
班级第二,年级第三。
很稳定。
游星对考试成绩兴致缺缺,都没往上凑。
丛西匆忙看了眼,找到游星的名字,眉头不由得皱起来,连忙追上她,从后门跨入教室:“周末的数学卷子你做完了吗?”
游星摇头。
丛西:“……”
他就知道!
丛西倒吸一口气,在座位上坐下,将写满的卷子掏出来递给游星:“赶紧的。”
示意她快点抄答案。
游星只瞥了一眼试卷,根本没有要接的意思。
一旁,周盏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丛西微微尴尬,将卷子收回来。
上午第四节课是数学课,老班冷着脸进了教室,简要讲了一下上周六的摸底考试情况,总结起来就一句话——
你们真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
训了十分钟后,开始讲题。
自始至终,游星都游离在状况之外。
她这次考得不好,要是以前,肯定早就难受了。
可这一次,她什么感觉都没有。
整个人处于一种晕乎乎的状态中。
突然,就听一声发问:“游星,你不订正试卷发什么呆?”
游星冷不丁被揪住。
老班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桌旁的,拿起她的卷子,错的地方还错着,一个字都没写。
“上周六发的数学卷子呢,拿出来我看看。”
游星低头,左手从书包里掏出卷子。
干干净净的卷面,就像是对老班的嘲讽。
老班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看看你,这次考试都掉到年级两百多名了,还不如周盏,人家小姑娘刚刚转学过来,从小县城到咱们省重点,都考到年级前一百五,你呢?错题不改,卷子你也不做,你这什么态度?给我站着听。”
游星站起身,闷着头一言不发。
班里响起窃窃私语声。
谁都看得出来,游星不像以前那么神气活现了。
往常游星也是个刺儿头,作业经常得过且过。可不管怎么说,课堂上态度还算端正,成绩也不错,考个211问题不大,各科老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想到这回被老班逮住了。
丛西坐在游星身后,不由得拧起了眉。
他太了解游星了,虽然大大咧咧不着调,做作业经常偷工减料,可明目张胆地跟老师对着干,还从来没有过。
她的小聪明多着呢,也就惹点无伤大雅的小麻烦而已。
这两天到底怎么了?
丛西耳朵里听着题,脑海中却一直在思索。
游星站了会儿,似乎是累了,双臂垂在身侧。
就在这时,丛西发现了异样。
游星右手手掌微微往内收,食指的位置,长长一道暗红色的痕迹。
他怀疑自己看错了,伸着脖子又看了看。
不是红笔的痕迹,而是伤口。
游星的手受伤了。
丛西的心揪了下。
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她为什么受伤,伤口又为什么不处理?
早上坐车的时候,他坐在副驾,一点都没注意到。
难怪她不订正试卷,食指有伤,她根本没办法握笔。
老班讲到了填
空题。
丛西举手:“报告。”
“什么事?”
“上卫生间。”
“去。”
五楼就有厕所,丛西从教室后门溜出去,十几分钟后才回来。
坐到位子上,向与凑过去小声道:“你便秘啊?”
丛西给了他一记眼刀,没吭声。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子,捏在掌心里,抬手,轻轻碰了碰游星的小臂。
游星扭头。
丛西的手往前送了送,将一个东西塞进她掌心。
游星捏到一个软软的外壳,像是盒子。
她摊开掌心,低眉看了眼,是邦迪的防水创可贴。
手臂又被人碰了下,紧接着一个凉凉的东西塞了过来——
酒精棉片,消毒用的。
游星心里霎时间暖洋洋的。
平时看丛西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没想到关键时候,他还有点良心。
毕竟是从小就定了娃娃亲——
这个念头刚刚在脑海中闪过,就被游星掐灭了。
她低头,瞥了眼端坐在一旁专心记笔记的周盏——
这,才是丛西正儿八经的“未婚妻”。
游星站着,一举一动都很明显。
她将创可贴和酒精棉片放在一旁,没有清理伤口。
丛西记了一会儿笔记,抬头发现游星手上的伤口还没有清理,不由得皱了皱眉。
片刻后,他从草稿纸上撕下一片小纸条,写了几个字,塞进游星掌心里。
游星偷偷展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
创可贴和酒精棉片给我。
游星:“……”
亏她刚刚还有点小感动,现在立刻被打得七零八落。
不就一盒创可贴和酒精棉片,都给她了,还要回去?
真没见过这么小气吧啦的人。
游星抓起桌上的东西,头都没回,反手扔到后头。
丛西冷不防她这么一扔,差点被砸个正着,连忙用手接住。
好在他坐在游星身后,有游星挡着,老班没注意到他这边的异常。
他感觉得到,游星生气了。
却不知缘由。
游星左手拿着笔,在卷子上戳来戳去,心里乱七八
糟的,一会儿想周盏的事,一会儿想亲生父母的事,一会儿又想考试的事……
太多太多的事突然砸向她,她根本没有心理准备。
还有一个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的丛西。
连他也惹她生气。
如果被他知道,她根本不是游家的亲生女儿,她的亲生父母不是江安市最富有的人,而只是东山县的普通职工,丛西会怎么想呢?
他会不会从此以后就讨厌她,再也不理她了?
以前,她无所顾忌地跟丛西撒娇耍赖,仗着他们订了娃娃亲就欺负他,让他拎书包、抄作业,还抢他的牛奶糖,霸占他的书桌……
只要稍微想一想,欺负丛西的事就一件件从脑海深处蹦出来。
这么多年,丛西没有躲开她,都因为她有个首富老爸。
如果有一天,首富老爸突然变成别人的爸爸,丛西会不会像她欺负他一样,狠狠地欺负回来?
或许连欺负都没有,只会无视她,把她当成空气。
一想到往后丛西跟她再也不亲了,游星就难受的喘不过来气。
他们可是一起长大的!
整整十八年!
正胡思乱想,右手手腕忽然被人碰了碰。
除了丛西,不会有别人。
游星心里闷闷的,都没来得及细想,就抬起手臂,甩开了他的手。
没想到丛西锲而不舍,居然抓住了她的手肘,将她的手腕掰过去。
游星气不打一处来,抬眼看了看讲台上的老班,心想要不要告诉老师,就感觉指腹上一凉。
食指受伤的位置传来一点点轻微的刺痛,带着薄薄的凉意。
她顿时不动了。
是酒精棉片。
丛西正在给她的食指伤口消毒。
游星的手指有些僵硬,也不知道在赌什么气,总不肯松开手指。
丛西没有强迫她,只捏着酒精棉片,一点点擦拭伤口,有些碰不到的位置,他就慢慢来。
十几秒钟后,游星终于不再抵抗。
她缓缓放松身体,原本僵直的手掌慢慢松开。
她的右手背在身后,五指张开,食指微微翘起,朝着丛西的方向。
昨晚划伤了手
,她一声没吭,回房后草草用卫生纸按住伤口。
伤口没有处理,晚上睡觉的时候不老实,又蹭到了被子,早上起床的时候,就有些发炎。
别说提笔写字,光是弯曲一下都觉得疼。
游星也不知道怎么了,往常哪里蹭到了碰到了,她肯定嗷嗷叫着跟游国栋诉苦,或者可怜兮兮地跑到丛西面前卖惨。
可是这一次,她却一点都不想告诉他们。
她只想让他们自己发现。
就像小孩子受了委屈却不说,眼泪憋在眼睛里,想让大人心疼一样。
她也希望李小晴能像以前一样,发现她受伤了。
可是并没有。
他们的亲生女儿回来了,得到了一切原本就应该属于她的亲情。
而她,就是一个偷走了别人幸福的贼。
还卑劣地想继续鸠占鹊巢。
连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可她又那么舍不得。
从她出生以来,将近十八年,朝夕相处而来的感情。
明知不属于自己,却又如此贪恋。
她知道,周盏什么都没有做错,她只是拿回她本该拥有的。
可她又做错了什么?
当年被抱错,也不是她可以选择的呀。
越想越觉得难过,游星眼圈一热,险些落泪。
就在这时,忽觉手掌心吹过一缕淡淡的风,暖融融的,轻轻地从伤口处飘过。
她手指一颤,险些缩回手。
是丛西,他正轻轻替她吹着伤口。
像小时候,她调皮捣蛋地要爬树,却蹭伤了膝盖,捂着眼睛哇哇大哭。
也是丛西,板着小脸蹲在地上,低头朝她膝盖吹口气,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好啦,痛痛飞走了,你别哭啦,再哭就变丑了。”
她哭得更厉害了。
不知什么时候,眼泪刷的掉了下来。
老班正在黑板上激情澎湃地写板书,一回头看到游星满脸泪痕,顿时慌了:“你哭什么呀?我就让你站一会儿,也没把你怎么样,哎你、你别哭啊——你坐下还不行么?算我怕了你了我的姑奶奶哎!”
游星一屁股坐下,埋首在双臂间,放声大哭。
像要把所有委屈都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