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星像疯了一样,闷着头拼尽全力地跑。
她也不记得跑了多远,只知道耳边的风呼啦啦地吹过,跑得心跳加速,跑得浑身是汗,跑得胸口一下一下抽着疼。
她再也跑不动了,缩到路边一片灌木丛里,抱着膝盖呜呜哭了起来。
李小晴的话像根针一样扎在她胸口。
周盏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难道她就不是吗?
她在自己身上花了心血,难道她的亲生父母在周盏身上就没有花心血吗?
从小她就知道,李小晴对她很严厉,想把她培养成一个名门淑女。
可她不是,她性子野,话又多,总是叽叽喳喳个没完。
李小晴让她学钢琴、学小提琴,说这样才有气质,可她一样都不喜欢。
她喜欢跑步,喜欢爬树,还喜欢攀岩。
为此,她们吵过很多次。
可是每一次吵架,她一点都不怕。
因为她知道,她们是母女,天生的血缘,再怎么吵,也没有什么可以分开她们。
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不是李小晴的亲生女儿。
她的亲生女儿,回来了——
文文静静,又高又瘦,乖巧懂事,就像李小晴最希望的那样。
而且她说——
“难道她都不觉得愧疚吗?”
原来,对于周盏,她应该觉得愧疚。
愧疚什么呢?
占据了她本应该得到的爱?占据了她富裕的家庭?
原来他们就这么想她的吗?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不把她送回家?
就算她的亲生父母外派到国外了,他们的房子总还在的吧?那就把她送回去呀。
她也没说要赖在游家不走呀。
游星蹲在灌木丛里哭了很久,哭到后来眼泪都被风吹干了,肩膀还在颤抖,一下一下地抽噎着。
许久许久后,她也不知道几点了,就觉得腿脚都蹲麻了,浑身冷飕飕的。
游星搓了搓冰冷的胳膊,从灌木丛里爬出来,漫无目的地走着。
她还在观山悦,只是离八号楼很远。
她现在一点也不想回家。她也不知道,八号楼还是不是她的家。
游星一个人在别墅区走了很久,走着走着,走到六号楼下。
她没带手机,也不知道几点了。
仰头看着二楼,丛西卧室窗户上一片漆黑,他肯定早就睡了。
可是,她真的没有地方去了。
游星想了想,越过灌木丛走到一棵栾树下。
栾树紧挨着丛西卧室那面墙,树干不是很高,也没怎么修剪,有一根粗点的树杈,刚好伸向卧室窗户,搭在窗户边缘。
这棵栾树是整个别墅区唯一的一棵,有些格格不入。
还是上幼儿园的时候,她和丛西亲手种下的。
游星两手抱住树干,左脚踩上树干,右脚踩在更高的位置,两只脚仿佛黏在树干上,几下就爬了上去。
靠着那根树杈坐下,她呆呆望着丛西的卧室。
卧室没有拉窗帘,从窗外看过去,能看到小夜灯暖黄色的光。
以前她就最喜欢坐在这棵树上打量丛西的卧室,这是她的小天地,谁都没坐过。
可半夜爬树还是第一次,好像偷窥狂一个。
可是除了这里,她还能去哪里?
游星正呆呆的发着愣,卧室里突然亮起了灯。
她一下就看到了丛西。
丛西从床上爬起来,径直走向窗边。
游星一惊,第一反应居然是赶紧躲开。可还没等她跳下树,丛西已经走到窗边,直接推开了窗户。
屋内冷冷的空气瞬间涌出来。
丛西疑惑地看着她:“游星?”
“嗯。”游星嘴巴一瘪,差点哭出来。
明明刚刚已经哭了很久,可是听到丛西声音的一瞬间,她忽然又觉得特别委屈。
游星收回想跳下去的脚,重新坐回树杈上,怔怔地看着丛西。
丛西扭头看了眼墙上的钟:“都凌晨一点了,你不睡觉跑这来干什么?”
游星:“你不也没睡?”
丛西:“我听窗外有动静,就猜是你。”
他仔细看着游星。
游星头发乱糟糟的,眼眶通红,一看就刚刚哭过。
晚上睡觉前她只穿了一条吊带衫,两根细细的带子勒在肩膀上,露出大片雪白的皮肤。
比她的脸
还要白。
下身一条棉质的白色睡裤,裤脚刚好搭在小腿的位置,脚下趿拉着一双白色的人字拖,小小的脚趾头冻得发青。
丛西的喉结滚动了下,轻轻移开视线,回身拿了件校服外套递给她。
游星连忙将校服套在身上,冷冰冰的胳膊终于暖和了点。
丛西一米八多点,他的校服很大,穿在她身上,袖子长长的,跟唱戏似的,连手背都挡住了。
丛西:“伸手。”
游星一脚勾住树杈,乖乖地伸直双臂,像僵尸一样。两条长长的袖子从手背上垂落下去。
丛西站在窗户边,抬手捏起一截衣袖,慢慢给她卷上去,一直卷到手腕的位置,方便她活动。
卷完一只,他又去卷另一只。
游星掀起眼皮看他,心里暖融融的。
还是丛西好,不管她怎么胡闹,他都不会不理她。
丛西慢慢卷好两只袖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游星点头,张了张嘴,忽然顿住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难道告诉丛西,她不是游家亲生的孩子,刚才还被嫌弃了一顿,所以又伤心又难过,没地方去,只能到他这里来呆着?
打死她也不要说这个。
她不想让丛西知道她是假的。
要是丛西也嫌弃她怎么办?
游星抿唇,半晌开口道:“我月考没考好,伤心的睡不着。”
丛西:“……”
丛西神情变得严肃:“到底出了什么事?”
游星瞥见他忽然犀利的眼神,声音小了半度:“都说了呀,月考没……”
丛西:“骗鬼呢?你什么时候担心过考试?”
以游国栋对她的溺爱,就算她考个倒数第一,他也照样逢人就夸他的宝贝女儿多贴心多可爱,简直人间少有世所罕见。
游星小声反驳:“怎么了,还不允许我上进了?”
虽然考砸了她也不是……特别……难过,但也别当面戳穿她嘛。
见她不想说,丛西也没辙。
他转身回到屋里,没过几秒又回来了,朝她伸出手:“接着。”
游星:“什么呀?”
说话的时候手
已经伸了出去,掌心感觉到极轻的重量,原来是接住了几颗糖。
游星:“哇塞!”
她惊呼一声,也忘了刚刚哭的稀里哗啦的惨状,连忙剥了一块塞进嘴里:“可以啊丛西,算你还有点良心。”
丛西哼了一声,抱臂斜倚在窗框上,看她傻乎乎的样子,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真的太好骗了,几颗牛奶糖就能哄好。
他不知道游家出了什么事,可是能让她半夜跑出来,事情肯定不小。
游星现在不想告诉他,他也不好追问。
两人一个站在屋内,一个靠在树杈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几颗牛奶糖下肚,游星一本满足,心情好了很多,两条垂在半空中的小腿晃呀晃的。
丛西道:“时间很晚了,快回家吧。不然叔叔阿姨要担心了。”
一听他提起回家,游星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小眉毛拧起来:“他们才不会担心。”
丛西心下了然,怕不是跟家里吵架才跑出来的。
丛西:“你出来的时候跟他们说了吗?”
游星声音有点呛:“我为什么要告诉他们?”
——火气还挺大的。
丛西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树上的人一惊,身体一晃,差点掉下去。丛西连忙伸手,一把抓住她手腕:“小心。”
游星坐好了,紧抓住树杈:“我没事。”
丛西松开手,扭头冲房门的位置:“妈妈,有什么事吗?”
“丛西,”门外传来方敏的声音,“游星联系过你没有?”
丛西连忙回头看游星。
游星用力摇头,对他做口型:【你不许说。】
丛西没应声。
方敏:“丛西,你开门。怎么又锁门了?”
丛西走过去开门,身后,游星压低声音警告他:“不许说我在这……听见没有?”
丛西已经拉开门走了出去,又随手将门关上。
丛西出去了一段时间都没回来。
游星百无聊赖地坐在树上,将几张糖纸铺开,叠成几个千纸鹤,哈一口气,千纸鹤摇摇晃晃,顺着窗户全飞到丛西卧室里。
她
扭过头,透过树叶的空隙看向八号楼。
八号楼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些灯光,他们好像还没睡。
游星不知道自己跑出来多久了,可是,到现在也没看到他们出来找她。
难道,真的就不要她了吗?
正想着,忽然,整个八号楼一下变得大亮,两道人影从门口冲出来,正好向着六号楼跑过来。
游星一紧张,下意识抓紧了树杈。
他们该不会来找她的吧?
紧接着她又松了口气,应该不是的。
她都跟丛西说了,不许说她在那里,丛西要是敢骗她,那他就是小叛徒!
她从此以后都不要理他。
人影离六号楼越来越近,是游国栋和李小晴。
游星的心一下就变得喜悦,他们肯定是出来找她的。但是很快,她又不服气的想,我就不回去,让你们那么说我。
等到他们跑近了,游星用力将自己缩成一团,完全躲在树叶里。
反正她不说话,也没人知道她会藏在树上。
可是,游国栋跑到丛西卧室旁边,居然直接越过灌木丛,走到栾树下,冲树上伸出手:“星星,过来,到老爸这来。”
李小晴也喊她:“你这丫头,你怎么爬树上去了?快点下来,你爸在树下接你,小心别摔着。”
游星鼻尖一酸,差点哭出来。
原来他们还是关心她的。
游星噘着嘴,又伤心又委屈,磨磨蹭蹭就是不肯下去。
丛家的大门打开,丛西和他妈妈也出来了,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丛西:“游星,你赶紧下来吧,叔叔阿姨来接你了。”
一听到他的声音,游星忽然想起来正事。
她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告诉别人她在这里,可老爸老妈还是找过来了。
亏她还那么相信他,伤心了难过了第一个就想到他,没想到这个混蛋,一点都靠不住!
游国栋又劝了两句,游星这才不情不愿地抱着树干,哧溜一下滑下来,闷着头磨蹭到游国栋身边,低声喊了一句:“老爸。”
游国栋揉了揉她头发:“吓了我们一晚上,还生不生气了?走,咱们回家。”
游星跟在游国栋身后,乖乖地越过灌木丛,才发现李小晴眼眶也红红的。
李小晴跟方敏打了声招呼,扭头就往家走。
游星有点愧疚,小声喊了一句“妈妈”,李小晴没理她。
游星走了几步,忽然扭过头,看了眼身后。
丛家大门口,丛西和他妈妈还在那站着。
游星瞪了眼丛西,冲他做了个口型:【大骗子】。
丛西:“……”
等人走远了,丛西也回屋睡觉。
当晚,方敏拨通了物业电话。
四号早上,丛西跟着游家的车一道去上学,周盏身体还没好,请了假。
丛西刚走没多久,物业的人就过来了,轰隆隆的声音响起。
几分钟后,足有十米高的栾树轰然倒下。
这棵长了十二年的树,永远消失在观山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