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后,秦放只觉头疼。
当初卢静怡跟他提起绝育手术时,他尚且没有发现这只猫身上的古怪,可如今不一样。
这只猫听得懂人话,甚至就是个人,万一要让它知道绝育手术这件事,他没法想象对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再三思忖后,他还是来到猫的房间外,轻轻敲了几下,示意他要进来了。
推门而入后,那只猫居然还在摇椅上趴着睡觉,喉咙里总是不时发出咕噜咕噜的低音,还龇牙咧嘴地胡乱在空气中划拉了几下爪子,也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
秦放本想把它摇醒,可想到它这几天也算担惊受怕了,索性盘腿在旁边的地板坐下,静静等着它醒来。
他的目光落在睡猫身上,不自觉就凝住了。他还记得刚把它拎回家时,这猫只有瘦瘦小小的一只,凸出的脊背让人摸着都嫌弃硌手。
大约是这些日子的伙食太好,这只猫肉眼可见地圆润起来,此刻蜷成毛绒绒的一团在小吊床上睡得安稳,让人不自觉就想和往常一样上手摸一摸。
但秦放还是忍住了。
以前不知道也就算了,如今知道了这猫的身体里是个人,他不能做这种奇怪的事。
而另一边,唐秋做了个可怕的噩梦。
她梦见自己穿进了一本微博小广告总裁文里,变成了被虐身虐心的倒霉女主,怀了霸总的球后被迫打掉,被一群医生们推上了手术台开膛破肚。
唐秋愤怒地叫骂着,却发现自己一开口只会喵喵叫。白大褂们按住她不断挣扎的四肢,那个鬼畜霸总来在病床前对她冷笑。
惨白的灯光下,那总裁居然长着一张秦放的脸。
唐秋硬生生被这个诡异的梦吓醒了。
等她一醒来看到秦放站在旁边,更是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
秦放也没有预料到她会突然睁开眼,有些不自在地别过目光去:“我来是有话要问你。”
惊魂未定的唐秋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常,抬爪示意他有话快说。
秦放本想委婉一点征询她对绝育手术的看法,可一出口就变得生硬道:“……你想生小猫吗?”
唐秋:???
她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打字问他:【你究竟想干什么,有话直说。】
秦放沉默了好一会,才幽幽道:“你发.情期是不是快到了……刚才卢阿姨打电话给我,催我带你去做绝育手术。当然,我会尽可能尊重你的意愿,如果你真的想要生……”
他话还未能说完,就见那只猫已陷入呆滞。它仿佛灵魂出窍了一般,瞳孔放大,一动也不动。
直至他试着伸开五指在它眼前晃了晃,那只猫才回过神来,陡然往前一扑,两条软绵绵的前爪几乎跪在笔记本键盘上:【秦总,请务必不要怜惜我,让我进宫吧!】
若非秦放提醒,她差点忘了母猫还有发.情期这么回事。一想到她可能会对着秦放他们撅屁股求抚摸,或者满大街找公猫,唐秋只觉一阵深深的恶寒,真要那样,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看她情绪这样激动,秦放反而迟疑了一下:“你再好好考虑……”
唐秋:【……我要进宫!】
见她态度如此坚决,甚至用上了就地打滚的招数,秦放不得不立刻打电话跟卢静怡约好手术时间,第二天上午就把猫丢进背包里带去做绝育。
等唐秋被店员抱过去准备给她做手术时,卢静怡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戳了戳他,不无促狭道:“小放,需要我配合你演戏吗?”
秦放:“……?”
看他不解,卢静怡小声道:“你有没有听说过,猫很记仇的,有些猫被绝育后会记恨主人。所以很多主人把猫送来绝育时都会跟我们演一场戏,假装猫猫是被我们抢走的,这样等绝育后后猫就不会记恨你了。”
秦放:“……不,我不需要。”
他可不想事后被那只猫当成傻子看。
等了大约半小时,里面那只猫还没出来,卢静怡絮絮叨叨地跟他交待些注意事项,他一边心不在焉地应付着。
当他问起时,卢静怡突然严肃道:“小放,你知道什么是绝育手术吗?”
秦放迟疑道:“知道一点……”
卢静怡一本正经道:“公猫的手术很简单,和人一样只是割蛋蛋。但母猫的绝育手术却不是像人一
样可以上节育环结扎输卵管。当然,节育环也很伤害女性的身体。但母猫的绝育手术需要摘除整个子宫和两侧卵巢。你想想从你的身体里活活挖去一块肉……”
她满意地看到对面向来骄傲难驯的少年终于脸色苍白起来:“所以一会猫猫的手术结束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它,那可是它最脆弱的时候。”
秦放垂下眼睫,沉默着点了头。
卢静怡没有告诉他,其实动物忍耐痛楚能力很强的,愈合能力也比人类快,只要没有意外,母猫的术后恢复不会有大问题。
又过了十五分钟左右,绝育手术总算结束了,那只猫也被宠物医院的人带了出来。它仍在麻醉中,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样。
卢静怡她们再三叮嘱了他注意事项,让他又把猫带了回去。
由于事先预料到这小胖子有极大可能会泪眼汪汪地抱着猫控诉他这个主人的残暴,秦放向他隐瞒了绝育手术的事,并特意把他赶回家去了。
没了冯苗苗在,等许阿姨离开后,秦放只能一个人亲自照看这只猫。
整个下午,那只猫都在昏睡中,中途似乎醒来了一次,嘤咛了几声,可还没等秦放跟它说上话,它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直到傍晚也没再醒来。
秦放起初尚且还能忍耐,后来还是没忍住给卢静怡那边打了个电话。
卢静怡那边只说不同猫的体质不同,可能这只猫的术后反应比较大,让他注意照看着,若是到了夜里还没醒,就再打电话给她。
于是他每隔一会就要蹲在猫窝旁边看上几分钟,可那只猫始终昏迷着。
它昏迷时似乎和平常睡着了也没什么两样,只是整个身体蜷缩得更紧了,还不时轻微的颤抖,仿佛在忍受着某种不能言说的痛苦。
秦放很不喜欢这种注意力被别的人或事强行拉扯走的感觉,只能强迫自己压下几乎要按捺不住的担忧,打开电脑游戏想以此转移注意力。
最近为这只猫的事,他整天焦头烂额的,已经有好些天没心思上游戏了。周昂这段时间也不知在忙什么,也不像以往催命一样天天找他一起玩了。
今天他的游戏账号仍然没有上线,秦放一个人玩了几分钟就失去了兴趣,胡乱打开网页,索然无味地浏览着无聊的八卦新闻。
等到晚上将近八点,唐秋总算从昏睡中醒了过来。
她只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了什么已记不清楚了,只记得时不时会有片阴影飘来落在她身上,像阴雨天厚重柔软的云,像大鸟丰沛而温暖的羽翼。
每当它轻柔地覆盖在她身上时,那近乎灼烧的痛感仿佛也随之减轻了不少,让她很是安心。
梦里的唐秋心想,她这么喜欢云,那她一定是只鸟吧。
这个念头一浮现,她就忍不住瑟瑟发抖。之前是猫,这次是鸟,她是不是要把整个动物世界魂穿个遍,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能重新做人呀。
她顿时从梦里清醒过来,然后听到秦放有些异样的声音:“你醒了。”
唐秋费力地抬起眼皮,适应房间内的光线后,视野才慢慢恢复清晰。
秦放轻声问:“你还好吗,有没有什么不舒服。”他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声音轻柔得有些不可思议。
唐秋的感觉很不好,她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就算猫猫狗狗忍痛的能力很强,那跟她这个从小到大被爹妈惯出来的娇气包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无暇注意那些细节,勉强支起身体,有气无力地在键盘上打字。不过短短几个字,她用爪子摸索了好一会才敲完:【秦放,我是不是要死了?】
秦放皱眉:“你不要乱说。”
那只猫病恹恹地趴了下去,没过一会,又开始哒哒地打字:【可是秦放,我好疼。要是我死了的话,你不要把我扔进垃圾桶里,把我埋在风景好的地方吧……】
秦放加重语气,近乎一字一顿道:“我说了,你不要乱说话。”
看他这么凶,这只猫顿时委屈上了,琥珀色的圆眼无辜地看着他,让他一时招架不住,沉默半晌才低声道:“……我不该让你去做绝育手术的。”
唐秋勉强打起精神来:【才不是,要不是你提醒,我自己都快要忘了还有这回事。万一到了哪天我控制不住……那还不如死了算了。至于
术后反应什么的,就更不关你的事了,你完全无需自责。】
秦放默然。
若说之前还有怀疑的话,看到这只猫宁愿忍受被绝育的痛苦,也不愿面对发/情期,秦放再也无法否认,这只猫的身体里的确住着一个,人。
可下一秒,他险些被这只厚脸皮的猫气笑了,它快速瞟了他一眼:【……我现在真的好疼,你要是给我一小碗,很小很小的一碗鸡蛋羹,转移我的注意力,我就不疼了。】
秦放眉头皱紧:“许阿姨不在,这么晚了,我去哪里给你弄鸡蛋羹。”
那只猫满脸的不可思议:【不会吧不会吧,你人这么大了连鸡蛋羹都不会蒸?】
秦放冷下脸:“我不觉得不会蒸鸡蛋羹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唐秋点点头:【当然不值得大惊小怪,毕竟你一看也不像会做饭的人。不过这很简单的,只要一两个鸡蛋,打散了放进锅里或者微波炉里随便蒸一蒸就行。】
秦放冷冷地看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房间。
唐秋只好失望地又趴了回去,一边难受地哼哼唧唧着,一边心道果然还是不行啊。
麻醉的药效早已在昏睡中渐渐褪去,撕裂般的疼痛感自身体深处向外逐渐扩散开来。
起初她还能鲜明地感觉到痛,可痛得太厉害,渐渐地连感觉都感觉不到了,脑袋有些发木,意识也有些昏沉,唯有四肢不受控制地轻轻痉挛着。
唐秋想,要是被她家那两位知道她如今这幅模样,不知道该心疼成什么样子了。
老妈徐惠女士常说她打小没心没肺,去了哪都不知道想家,上大学一礼拜才想起来打一两次电话。穿到这只猫身上这么久,她确实也没有很想爸妈,最多只是偶尔会想一想。
想那边的他们在那边过得还好不好,知不知道她已经出了事;想这边的爸妈要是知道了八年后的她回到了过去,不知道会不会吓了一跳。
只想到这里,她一般就会克制自己别再想下去。反正想太多也无济于事,只是徒增烦恼而已。
可就在此时此刻,她突然特别特别想他们。想老唐同志拿手的红烧肉,想
徐惠女士煲的鸡汤,想小时候生病什么也吃不下,他们一勺一勺喂给她吃软软滑滑的鸡蛋羹。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秦放去而复返。
脚步声停在她身前,唐秋微微睁眼一看,只见少年人冷着张脸弯腰把一小碗热气腾腾的鸡蛋羹放在地板上:“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