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不过如此(1 / 1)

上一世,自从盛昭身体出问题时,他就发现,有些时候自己的行为是不受控制的。

例如在被人欺辱的时候,他不会去反抗,而是缩着身体,任由打骂。

若是盛昭不被控制,宁死他也会从那些欺负他的同门师兄弟身上,生啖一口血肉下来。

也正是因此,在盛昭彻底看清江千舟后,他无论如何也没法向剑宗开解除师徒关系的口。

就连那个该死的婚约也解不了。

更别说远离剑宗了。

一旦他做出反抗的举动,盛昭的身体就不受他控制地去做一些与他意愿相反的行为。

让盛昭的处境变得更糟糕。

多次尝试无果后,盛昭学乖了。

他乖乖地不去反抗。

盛昭去问过,只要达到了金丹期,就能下山历练。

他每次受欺负,都会主动地抱着头躲在墙角,自动把身上的疼跟耳边的污言秽语都忽略过去。

专注地想着每天的修炼进度。

他慢慢去算,他的修为还要多久才能到达金丹。

一有空,盛昭就会躲在自己的小房子里,拼命地修炼,体验着灵气反反复复地在身体里聚集又消失的滋味。

他绷紧小脸,流着汗水,小心翼翼地去捕抓溢散的灵气,忍着痛楚塞到丹田里。

很是欢喜地看着灵力被积累起来。

他想,他现在已经到筑基了,只要自己不放弃,总有一天他能突破至金丹。

那时,他就可以离开剑宗。

去哪里都好。

他可以靠自己的一身修为好好活着。

不会再被控制。

也不会再受任何人欺负。

日积月累,盛昭也不负期望,他的修为爬到了筑基上层,离金丹只差一步之遥。

却莫名的,他的修为停滞了。

无论盛昭怎么修炼,修为依旧一动不动。

直至有一天,他发现自己的修为开始倒退。

盛昭终于慌了。

剑宗每个月发放给盛昭的灵石都会被抢走,他身无分文,看不了医师。

他去求平时欺辱他的师兄弟,去求漠视他的江千舟,甚至去求没见过几次面的未婚夫……

问遍了所有人。

也没有人出手救他。

盛昭眼睁睁看着他的修为一点一点下降到筑基中层,他慌了神,强制逆转经脉锁住修为。

没有用。

他受了重伤,血流不止。

奄奄一息的盛昭抬眸时,却看见一身雪衣,孤洁傲岸的郁安易。

不等盛昭开口,就听见郁安易道:“你身上怎么会有魔气?”

盛昭怔住,全身发寒。

他用尽全身力气,从地上爬起来,靠着墙背,去看自己的手。

干干净净。

哪来的魔气?

郁安易紧接着道:“师兄,你怎么能为图修炼的捷径,而去入魔?”

盛昭口中的血还在不停地流,血液流在红衣上,融成一片暗红。

他睁大眼,掐着指尖,不敢置信地强烈否认:“我没有!我没有入魔!”

郁安易恨铁不成钢:“师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误入歧途,我要去告诉长老会,告诉师尊。”

盛昭用仅剩的力气向郁安易伸出手,想拦住郁安易。

郁安易满脸嫌恶地后退几步,生怕那血染到自己的白衣上。

盛昭连衣角都没碰到,郁安易就走了。

他来得匆匆,走得也匆匆,似乎只是为了通知盛昭一声而已。

盛昭因为经脉逆行动弹不得,他倒在地上,又冷又疼。

眼泪都被疼得掉下来了。

他在想,自己努力了那么多年,究竟有什么用呢?

凭什么郁安易只用轻轻一句话,就能重新把他打回地狱,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显得他这十几年活得像个笑话。

到头来,他还是逃不出……

逃不出这个死局。

哈。

盛昭近乎是绝望的,被赶来的江千舟一路拽着手臂拖行到诛仙台上。

台下万人围绕,密密麻麻的讨论声像一张密网将他罩住,让他看不出一丁点生的希望。

没有人会信他的,盛昭想。

他麻木地看着未婚夫解除与自己的婚契,惩罚般断了他全身灵脉。

剧痛之下,他不死心地去求江千舟。

他幼时,江千舟也是对他付出过真心的。

万一呢?

换来的结果是江千舟活生生剥了他的皮,抽出自己身体的那副灵骨。

盛昭昏厥前,看见江千舟将灵骨交到了郁安易手上。

他的灵骨,变成郁安易的了。

原来如此。

盛昭是在一阵剧痛中醒来,醒来是一片漆黑,他泡在水里。

寒气入骨。

这里是寒泉。

心脏处不停有疼痛传来,甚至盖过了全身经脉与背后脊骨处的疼痛。

有人蹲在他面前,饶有兴趣的瞧着。

这个人自称魔尊,是他让盛昭修为倒退,身染魔气,还在盛昭的心脏里下了味蛊虫。

等虫子把心吃空,盛昭才能死。

而这一切,都是郁安易指使的。

因为盛昭的身上,有郁安易需要的灵骨。

江千舟之所以忽略诸多疑点,直接动手,也是因为郁安易修炼出了岔子,需要换骨重修。

盛昭的灵骨无非是最好的。

最后,盛昭死在折磨他一生的寒泉里。

灵骨被剥,经脉俱断,心脏只剩个空壳。

盛昭想至此,又把天道的话顺了一遍。

不难推出,他上一世落到那般凄惨的境地,郁安易是最大的幕后黑手。

郁安易逆天改命,抢走了原属于盛昭的命运,让郁安易的命变成了盛昭的。

命即已定,就不得反抗,这也是盛昭怎么也摆脱不了的原因。

而郁安易为了维持下去,将他迫害的更惨。

盛昭又抬手饮下一盏茶,唇间轻嗤地笑了一声。

可笑的是,郁安易夺了他的灵骨,就开始闭关,到至今已有几十年,也还没融入到自身上。

到底是一个窃取他人修为的废物。

如若不是仗着江千舟与那一干人等的偏爱,也不过是泥泞之物罢了。

盛昭拈下沾在自己发间的一片梅花瓣,缓缓碾碎在指间,染了丁点花汁。

眉目愈发地冷艳。

若是,他将这份偏爱夺过来呢?

他是要复仇。

可他的仇恨绝不是简单的□□之痛能化解的。

盛昭想,现下首当其冲的便是他前世师尊。

他要江千舟也体验

一番希望破碎,爱而不得,万人唾骂的滋味。

即使自身也会面临被江千舟拖进泥潭的风险,会失去如今拥有的一切。

他也甘之如饴。

——

盛昭在庭院中坐的茶水都冷了,方才带着一身寒气回房。

他头一次没在夜晚修炼,而是放任自己做了一夜的噩梦。

差点被梦魇困死。

醒来时,似乎仍有无数双手拽着他堕入深渊之中。

他缓缓呼了口气,冷汗不断。

眼尾都被魇的发红。

紧紧抓着被褥的玉白手指,好久才慢慢松下来。

盛昭下床饮了口水,润了润干涩的嗓子。

转身时,无意瞥见梳妆台上的铜镜。

他动作一顿,走到镜前。

瞧了镜中人许久。

盛昭抬手抚上眼尾的那抹红。

他才发现,这张脸好看至极。

或许,他知道该如何夺的这份偏爱了。

——

清晨,盛昭就备上薄礼,登上属元清剑尊的那一座高山。

他叩响大门。

一日之计在于晨,江千舟本在练剑。

却听闻弟子来报,说盛昭在外边候着。

他剑锋一转,再挥下一剑,动作未有停滞。

江千舟眉峰冷厉,“让他等着。”

青衣弟子连忙出门转告盛昭:“小师弟,剑尊在练剑,你先等一会儿。”

话音未落,大门初又走出一人。

是听闻盛昭来到,急匆匆过来的陆井:“师弟。”

盛昭本倚在树边百无聊赖的等着,听见声,抬脸勾了一个笑,眼神中玩味一闪即逝:“我知晓了,多谢。”

又微微颔首,喊:“陆师兄。”

他长得好看,笑得也好看。

墨色的瞳孔碎着光,红唇微勾,只淡淡笑着,张扬艳色与年少朝气混在一起。

亮眼夺目。

陆井晃了晃神,匆匆敛下眸:“不必在外边候着,你随我进去,在里边等。”

“顺便也用一些吃食。”

盛昭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捏着个白玉盒,他把玩了下,收起来:“好。”

师兄们对小师弟一向热情,一人一筷,让盛昭

差点吃不完。

末了,还被塞了一溜儿的灵果。

盛昭习以为常的收起来,只留了一个慢慢啃着,他吃得很慢,一小口一小口的咬着。

跟平时大快朵颐的他宛如两个人。

江千舟不是让他等吗,那就等着。

看谁先等不下去。

盛昭慢条斯理地吃完,江千舟已等了好一会儿。

他走进去,就对上江千舟冰冷暗沉的视线。

气得不轻。

盛昭扬眉笑着:“昨日对剑尊多有冒犯,望剑尊海涵。”

他拿出那个白玉盒,伸手:“诺,致歉礼。”

这态度半点都看不出是来道歉的。

江千舟本是生气的,瞧着盛昭笑盈盈的脸,眸似坠繁星。

没等他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接过并打开了。

玉盒里装的是难得一见的还息丹,适合刚出关的修士巩固修为。

而江千舟正出关不久。

江千舟收进芥子空间里,面色稍有缓和:“你有心了。”

他心中怒意减轻一点,昨日在禁闭室教训过盛昭之后,瞧见盛昭的剑法,因心中惜才,他本不再气盛昭的冒犯之举。

毕竟一两个弟子的性命,还不值得他放在心上。

江千舟想,只是怒气没了,心中膈应却不少,盛昭太过嚣张。

仗着有几分天赋,便做事放肆。

想当年他的小徒弟郁安易,年少时也是一代天骄,却从未骄横过。

至始至终都是一心向道,虚心请教。

恐怕如今向他致歉献礼也并非自愿。

江千舟问:“是你师尊让你来的?”

他昨日去问了其余修士,得知盛昭是无妄仙尊座下的唯一一位徒弟。

邬钰此人,性子虽冷淡,该有的礼数却不会少,盛昭应当是被邬钰教训后,才不甘不愿地来道歉。

盛昭没有应,心道他师尊怎么可能将江千舟放在眼里?倒是好大的脸。

他只冷哼一声,看上去一副被迫的模样,故意让江千舟误解。

江千舟冷笑:“无妄向来最重礼数,怎么教出来你这种不知规矩的弟子。”

意下便是,无妄仙尊也不过徒有虚名。

盛昭也笑,眼中冷到极点:“我师尊怎么教我,干你何事?”

他装住被气到,转身便走。

盛昭在心中默数,一,二,三——

江千舟道:“听闻你会无风剑?”

“若是真想让你师尊满意,现下便拔剑演示一番,本尊便不会再计较。”

盛昭勾唇一笑。

回过身却是一脸怒气,他抬起下颔,一字一句:“你欺人太甚。”

江千舟冷着脸,一言不发。

摆明了想僵持到底。

果然,盛昭到底还是拔剑了。

江千舟握紧了手中的白玉盒。

无风剑,出剑之时,剑尖凝结的剑意一瞬刺出,剑意随风而动,融入周遭环境之中。

直到碰上敌人,才会展现出身影。

这道剑法就巧妙在此,敌人察觉不出剑意会在何方,会从哪里悄声劈下。

大道至简,剑意隐于虚空。

红衣青年收敛起怒意,他拔剑即出剑。

细白指尖握住剑柄,用力至腕间皮肉下青筋现出。

瞧上去清瘦得可怜。

盛昭用了力,挥剑时却是平平淡淡一式。

带着笑,随性至极。

周遭分毫未变,窗外的微风徐徐吹进。

仿若盛昭动都未动。

江千舟定定看着逆光中的那抹张扬恣意的红。

直到剑意杀到眼前,露了身形,他才匆匆拔剑抵挡。

甚至不敌,退了半步。

江千舟不甚在意,面上第一次有了别的神色,他微眯眸瞧着盛昭。

眸中暗色渐沉。

无风剑,天下无数天骄趋之若鹜。

却无一人能学会这一式。

这是江千舟的百年心结。

因为就连当初江千舟座下最受宠爱的小弟子,郁安易。

也未能领悟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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