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眼便到了十一月上旬。
今冬第一场雪飘飘扬扬地,一夜之间洒满人间,昨日还是枯黄萧瑟的天地,不过一夜时间就处处积起薄薄一层的落雪,早起觅食的鸟儿在院子里落下的几个小脚印、长得圆滚滚的狗崽子一早起来就去鸡圈想撵鸡留下的一串凌乱足迹…给淡妆素裹的农家小院添上一抹人间烟火气。
“红柳你快些啊!大家伙儿都等着开饭呢!”将熬得浓浓,还加了些糖的一大桶豆浆先提到饭厅的喜儿已走完一个来回,双手捧着碗筷站在厨房门口催炒菜的红柳。
红柳用力挥舞着炒菜的大勺儿翻动锅里的菜,不耐道:“晓得了,马上就好!”
“喜儿你跟大家伙说先喝豆浆,菜马上就好。”将切完的冬瓜装进竹制簸箕里,瓶儿忙支开喜儿,省得红柳这爆性子又跟人吵起来。
喜儿撇撇嘴,不过还是乖乖应了声好,捧着碗从打仗似的厨房里出来便往饭厅去。
古家的饭厅原是花厅,只是古家女眷住进后才改的饭厅,进门一左一右两边各摆了张八仙桌,屋子中间则摆了个大炭炉子,这会儿炭炉子里烧的是老树墩子,虽有些烟熏出来,但扛烧,火力又长,一个老树墩子能烧一整日,这便成了乡下人家冬日烤火的最佳选择。
细心的翠翠怕大家伙儿叫炭火熏着,把离饭桌远些的两个窗户虚虚开了小半扇,叫能有些气儿进到这会儿烤得暖融融的屋里,也不叫人觉得憋闷。
“姑娘烤火可别坐太近,免得像石儿姨娘那般贪红薯吃被火撩了头发啊!”上茅厕晚来的双双见姑娘凑在火炉子旁,紧张得大声嚷嚷。
古月瑶“嗳”地应了声,依言往后挪了挪小马扎。双双嚷得大声,叫满室人听了都有些忍俊不禁,把帮忙在饭桌边打豆浆的石儿气得单手叉腰,恨不得朝她啐一口:“你个浪蹄子说啥呢!”
原来是前日石儿在烤火时贪吃凑近了炉子,不小心叫突然滋起来的小火苗燎了一小绺长发去,这两日正懊恼呢,双双还拿这事儿出来说,她这又气又恼的,恨不得拿眼睛剜死这嘴上没把门的。
“你这人咋这样?我不是关心姑
娘嘛!”双双嫌弃地“咦”了她一声,在石儿看来格外气人:“你!”
“这一大早的吵啥呢?”门口的白芷打起帘子,进来的正是姗姗来迟的古太太。自打古月瑶开启白玉福地后,便从里边拿了不少药材出来给古太太补身子,百年老参药力足,这才不到一个月,古太太整个人气色都比秋日时好了三分,说话也不像从前那般有气无力。
或笑或闹的女眷们纷纷收敛笑容,齐齐像古太太问安:“太太。”虽说如今不像从前在府中那么大规矩,不过众人对古太太仍旧唯命是从,十分敬重。
“没吵啥哩,姨娘们跟我说话逗趣儿呢,我这红薯马上烤好了,娘亲可要尝尝?”古月瑶将手里方才拿着的烧火棍放下,笑吟吟地走到古太太身边挽着她的胳膊,爱娇道:“这红薯烤着又香又甜的,娘亲再给我些苞米去村里换些可好?”
古家这庄子与寻常乡下人家不同,以种植小麦、苞米为主,而寻常人家则更喜欢种植产量更高、土质要求更低的红薯。家里现在吃的红薯还是前儿榴花给送来的,前后套了十六只兔子送来古家,攒了不少钱的榴花也想跟古家亲近亲近,可家里也没啥拿得出手的,就央娘亲给挑了一篮子约摸有十四五斤的红薯送来个古月瑶。
平岭村的地以坡地为主,加之他们村种的大多是白肉沙瓤的红薯,就是要长在少水的坡地上,是以平岭村的红薯产量高、味道也好。
只是红薯吃多了烧心,加上产量高,因而并不值当多少银子。
“你要喜欢吃,一会儿叫你翠姨娘取二十斤苞米去给你换些回来便是。”爱女如命的古太太哪里会拒绝女儿这点子小小的请求?由她搀扶着坐到主位坐下,又道:“只是红薯吃多了烧心,顶多两三日吃一回可晓得?”
坐到古太太身边的古月瑶乖乖点头,接过姨娘递来的豆浆摆到古太太面前:“女儿省得,娘亲放心便是。”
“你们也是,可别吃多了难受,都坐下吃饭吧。”古太太看了看全都规规矩矩地站着的妾室们,温声道:“都是自家姊妹,又在自己家中,这般拘束作甚?”
太太都这么
说了,众姨娘哪里有不依的?有序落座,豆浆还没喝半碗,红柳与瓶儿便端着两大盆子还冒着热气的菜进来了:“冬瓜炒腊肉,齐活儿!”
只见两边桌上都是摆着一筐三合面馒头、一碟子酱菜再加一盆冬瓜炒腊肉,每人还有一碗豆浆,有荤有素有主食。如今入了冬,古家一日只做早晚两餐,怕大家伙儿饿着,每餐的分量都比较足。
古家素来没有食不言的规矩,一人拿着一个大馒头,一筷子菜一口馒头,众人边吃边说话,倒也热闹。
“前儿我听前头村里人儿说今年雪下得晚,但估摸着有要冷的日子呢!”方红用力咬了口馒头,小声跟身边人说话:“我瞧村里好些小孩儿这大冷天的还光着脚到处跑,瞧着我都觉着冷得慌!”
本朝建国不足百年,大一统前战乱多年,本朝成立后前边儿近二十年苛捐杂税不少,百姓日子一直不大好过,后来先帝登基后才减轻赋税,先帝在位四十余年,可算是叫平头百姓过了几十年安稳日子。
二十年前,先帝驾崩,帝三子继位,新帝登基之初倒也勤勤恳恳。奈何如今上了年岁,日渐昏聩,如今外戚当权,百姓日子越发难过,最明显的就是今年村民们的赋税交得比去年多了一成。
肚子都不一定能饱,谁还管孩子有没有鞋穿?
林莹又夹了筷子菜,应声道:“谁说不是呢?我那日在家门口碰着一群猴孩子,那一个个盯着我身上的棉袄,都恨不得扒拉走自己穿一般,吓死个人哩!”
古家女眷们从前都是过惯了好日子的,原还觉着自己这新做的棉袄用的料子也不咋地,还不像从前那般有狐皮、兔皮啥的,这会听林莹这么说,都觉得瘆得慌:“林莹你可别说了,听着怪吓人的!”
“林莹的话你们也都听见了,日后没啥事儿就别出去,免得惹上什么祸事。”倒是古太太还记着她年幼时有一年遇着饥荒,甭说外村人,这饿狠了连族长家都被偷好几回,到后来就是明抢了!
从可怕的回忆中抽离,古太太又长叹一声:“这世道可千万别乱,这要乱了,咱们这一大家子女眷怕是要吃大亏!”
古太太这话一出,吓得众女眷都有些紧张,微低头互相看了看周围的人,在她们看来如今的日子都不算多好过,想想都晓得一家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若有歹人闯入,可不是要吃了大亏嘛!
“那要不我再多买两条狗崽子回来?”古月瑶想到家里如今那两条已长成半大的狗子,觉着家里的安保还是要再加强:“左右冬日里闲着不用上山打柴,姨娘们白日里没事就多削些竹签子,到时咱给弄在围墙上,要有宵小爬墙,这也能挡一挡。”
古家众女眷听了纷纷点头应好,一大家子吃过早膳,翠翠提着一大篮子去村里找人换红薯,白芷在她的药房那边收拾姑娘不知从哪儿弄一筐子草药,瓶儿则带着众人在饭厅那儿边烤火边削竹签。
翠翠才出去没多久,门口又有动静传来,没上绳的两条狗跑得比人快,在紧闭的大门后呜呜汪汪地朝门外吼,气势十足。
“谁呀?”前来应门的古月瑶十分谨慎,隔着那扇厚厚的大门朝门外问话。
“姑娘,我们、我们母子路过此地,想讨口热水喝…”门外是个有些虚弱而软和的妇人声音,听着的确没多少攻击性。
古月瑶朝与她一同来应门的婉君看了眼,用气音道:“你站在门口的话,示意婉君往后稍稍:“家里这会儿没热水,婶子进屋坐着等会儿可成?”
古月瑶并不是一个吝啬于把自己能力
范围内的善意赠与旁人的人,瞧这母子俩身上的衣裳都是洗得发白的棉料子,这大冷的天儿那少年还只是穿的一双草鞋,一瞧便知这对母子日子并不好过。
退一万步来讲,这俩人真有歹意,古月瑶觉得都不用她动手,婉君姨娘一个人单手都可以放倒这母子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