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医院临时开辟出来的特殊会议室内，李敬见到了自己的老师，也是收养自己，把自己培养成材的人。当面对自己向来敬重孺慕的老者时，他看着人眼里透着的失望眼神，唇畔张张合合许久，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诉说。
作为专家后勤总负责人，李远志看着从前让他引以为傲的学生，深深叹口气。
李敬因他的教导，从小就是军事学院读书长大，顺顺利利的进了有关部门。后来相关部门组建心理团队，李敬也入职了，被委派到龙宫。毕竟不提与世隔绝的压力，光是深海的环境，也是一种煎熬。国家有关部门都在尽全力提升所有无名英雄工作的幸福感。
攻克完最后一个技术障碍后，因相关政策——成立第一届科研节以及龙宫技术负责人顾院士的申请报告，所以领导们经过慎重的考虑，让心理团队中年轻人李敬率队陪同顾院士一同前来燕城。
但万万没想到作为专业人士，层层选拔考核通过的他们也会刻板印象，甚至还理所当然的有所偏见，连最基本的思政工作都做不好，直接炸出了个惊雷。
都不敢回想自己看到监控画面是什么心情，李远志一想，都觉得自己被臊得脸面红脖子粗，无地自容，恨不得有条地缝当场钻进去。
因为即便顾琮澄清要的急，但文章的审核却是他点头通过的。
他当时注意力集中在了姜恬恬身上。
集中在了暴露出顾琮身份后的安全保障问题上，那一瞬间思绪可谓是深远至极。
却忘记了最最最基本的一件事。
哀悼。
哀悼离世的军嫂姜芸。
本该获得万人敬仰的军嫂姜芸。
一个丢失的黑框，在无声的嘲讽着他。
李远志内心随着反省，溢满了愧疚，但表情始终沉稳，沉默的看着大屏幕显示的热评。
评论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后，已经呈现出两极分化的趋势，一派明显的年轻人，全都在为姜恬恬抗议着【燕城高中爆料没错的话，若是姜恬恬发小说的也是真的，那也就是说这样一个孩子，她失去了自由，被约束着，被外人嘲讽着
，背负着私生子的骂名整整十七年？现在不过亲爸来陪读而已。所有人还骂走后门的老鼠屎，私生子？哪怕报警了，某些人还孜孜不倦带着歧视？光想想，拳头都能硬了】
【从父亲的角度来说，顾院士真的不值得尊敬。甚至……不知道这么说吧，如果我是姜恬恬，我真的不喜欢标题。最后一句太刺激人了，改的婉转一些不行吗？】
【这文章为什么还在啊？那编辑一下黑框啊，起码有个尊重。这样的常识，小学生都知道吧？】
另外一派反对着：【你们这些年轻人能不能理智点，教科书没有学过吗？没有他们隐姓埋名，哪有今日的繁华盛世？！甚至文章不都说了，已经可以笑傲世界，哪怕爆料出来，某些人也没有胆子对顾院士下手。换一句说国家安防工作，肯定算得上世界第一了！骄傲！】
【姜恬恬够有排面了，能有这样一声对不起，换做是我早就乐开了。有什么委屈的，为了国家一切都值得】
【郭嘉：最牛逼的债主，不服来打我呀[抠鼻]你们年轻人是这样用表情包吧？呵呵，都太任性自私了。要是没有他们哪里来你们现在舒服的按着键盘】
【…………】
除却两方人马外，还有些其他言论，比如关注燕城高中暴力事件，关注姜家旗下公司的股票，关注……
若评论是刀子的话，李远志只觉自己此刻都已经身中数万刀了，被扎个血肉模糊，痛不欲生。因为不同的观念，用词犀利，又直白，似能直击人心的话语，全都明明白白的展现在他的眼前。甚至某些言语还带着对姜恬恬对顾教授一家最恶意的揣测。
这些铺天盖地的信息迎面而来，压着他都有些喘息不过来。只能费力的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过了许久，他才从这种晕眩中缓过神来，逼着自己继续抬眸接受所有的舆论。不管正面还是负面，必须全都看过去。
因为语言再难听，却也是从中指出了他们可以弥补失误的地方。
他们习惯了为国奋斗，也似乎就理所当然的要求所有人跟他们的目标，跟他们的信仰一致。却忘记了成年的他们曾经也天
人交战过，艰难的进行抉择过，却忘记了姜恬恬还是个孩子，一个自己守着母亲长大的孩子，甚至他们还理所当然的认为姜家家世不错，根据回访反馈姜家所有人都疼，都宠溺姜恬恬，就认定姜恬恬不缺钱，不缺爱，只是叛逆期只是作。
毕竟姜家花了大价钱请过全国顶尖的心理医生团队给叛逆的姜恬恬做辅导，唯恐姜恬恬因为其母的离开患上创伤应激障碍症。可检查来回就是普通的叛逆而已。
因此他们这些所谓的专业人士也信了，从未去想过心理医生下的判决都是片面的，因为姜恬恬自己哪怕最情绪崩溃的时候，也没有提及过沈琮，提及过爸爸。
他们作为顾琮后勤的专业人士，作为国家信任的工作人员，却以片面的心理报告作为依据，带着些傲慢与偏见，去建议顾琮和一个叛逆女儿相处。
这暴露出来思想，甚至算得上意识形态的重大问题了。
失职渎职都不足以诉说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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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叛逆女儿的姜恬恬从系统中看到了国家台公众号的超越千万的评论，瞥了瞥嘴。这样的阅读量按理来说都能够冲上各种社交平台的头条了，但现如今却风平浪静，就连向来恍若鬣狗一样的营销号，甚至传说中的八千水军，都仿若死了一般，看起来没有任何的举动。
“呵。”姜恬恬轻笑了一声，带着些自己都察觉到的阴狠，瞥了眼在一旁恍若小可怜，几乎风声鹤唳的顾教授，沉默了半晌，终究还是被可怜巴巴的模样给挫败了。她终于开了口，声音带着些喑哑，问：“推文里的身份是假的吧，但你人却真真实实在燕城，在燕城高中，被暴露出来没事？”
等待了四个多小时，终于等来了一句话，顾琮欣喜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忙不迭的开口：“不算假的。我被暴露出来没有事情的，因为国家准备成立专门的科研节日，提升相关人员的幸福感，以及引导社会价值。”
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答复后，顾琮看着面色没什么变化的姜恬恬，声音都低沉了几分，小心翼翼的献宝着：“本……本来设想是等你高考后，才彻底对
外公布。这样我们父女两就可以去领奖了，到时候你就是科研家属的代表，接受表彰。”
姜恬恬闻言呵了一声，“然后我得痛哭流涕，我还得发表一篇煽人泪下的演讲，说自己真不在意，甚至愿意子承父业，以此来彰显正确的价值观？”
听得姜恬恬声音中带着的自嘲，顾琮想到先前赵老师那一句爱国的话语，想到姜恬恬反问的一声，顷刻间发现自己明白了另一种痛彻心扉。
相比妻子的遗书因为实验的失误，跟着化作深海的一抹蓝，他彻底明白古人常说的心死如灯灭。靠着对科研的追求对国家对同伴的负责，以及活着出去见恬恬的信念，他非但支撑了下来，甚至带着团队取得了突破。
但现如今面对女儿，面对浑身带伤，双腿打着石膏，想要离他而去的女儿，这样的绝望甚至让他无法找出一个形容词。
“不……不是的……”
舌尖抵着上颚，姜恬恬听得耳畔一声比一声微弱的话语，发出恶魔一般的笑声，嘴角甚至还带着些愉悦上翘了起来。
因为濒临死亡的记忆，因为小说中描写的万人嫌被对比的剧情，还是埋藏在她姜恬恬脑子里的魔鬼。所以即便面对顾琮，她也实在无法做到心平气和的开口说话。
但笑着笑着，姜恬恬还是红了眼眶，看着顾琮似乎因为痛苦太过用力，双手爆出的一条条狰狞的青筋。当即眼眸闪了闪。
她不知道顾琮研究什么方向，但是顾琮光看手，就有些病态的白皙，像是常年不见阳光一般。甚至身形都有些瘦弱，一点也不像正常会发福的中年人。
挑剔着自己的爸爸，姜恬恬声音格外的冷静，甚至不悲不喜的开口：“你还是回去吧，我宣泄出来叛逆期也就彻彻底底结束了。你放心，杨从军他们盯着我挺紧的，燕城军属会对我也挺看重的。其他的事情，比如钱啊，工作啊，学习，都不用担心。凭借着我妈留给我的百亿遗产，我都能过得嚣张肆意。”
看着姜恬恬黑黝黝的眸子，目光不带任何的情绪，顾琮心跳都噗通加快了起来，急忙道：“我都任务完成了，不走了。真的，以后我们可
以时常见面，一年一次了。我还申请当老师带学生呢！”
姜恬恬闻言觉得自己戾气又抑制不住滋生出来，手死死捏紧成拳：“那你来燕城高中当老师，敢情来陪读都不是，只是来试教，来看看自己多少水平吗？”
顿了顿，姜恬恬知道自己舌如刀，却没忍住问出声音来，剐着面色惨白的顾琮，道：“作为一个女儿，你知道我当时多么希望你能够丢下一句自习，丢下一句安排调课，然后跟着我，问问需不需要帮忙。”
顾琮闻言脑中空白一片，“我……我不知道还可以这样，我……”
“可你呢，你的行为准则是工作就是任务，任务大于天！”姜恬恬拳头握了又松开，但又控制住不住的捏紧在手里，直接拳头指向门口：“出去，你来陪读都不是！一年的时间，全心全意陪我一年的时间都没有！”
面对这声指控，顾琮恨不得把脑袋摇晃成拨浪鼓，连忙解释：“恬恬，你听爸爸解释，爸爸真的是来陪你的，我……他……”
没有拿到相关的调查结果，他也不敢说自己的团队是不是失误了。因此顾琮含糊略了过去，拿出自己作为语文老师的素养，迫不及待道：“这网上不都说辅导孩子功课很难却也是增进感情的机会吗？所以我就很认真的做了一下高考的试卷，发现语文特别难，阅读理解都奇奇怪怪的。”
回想自己做卷子时的震惊，顾琮看着姜恬恬闭嘴不语，但却放下了手，忙不迭迫不及待开口：“所以我来燕城的路上都在研究语文，好不容易搞清了语文出卷评卷答题的规则，又去教育局正儿八经考过试，拿到的教师资格证。最后我还做了一下语文试卷，有146分！绝对做到教你很专业的。”
姜恬恬听到分数，扭头看向顾琮，没忍住问了一句题外话：“你研究了几天？”
“4天。”顾琮老老实实回答，“他们分析我失分原因是古代文学素养的问题，不然我也能拿满分的。”
姜恬恬直勾勾的盯着顾琮，刚想问一句有没有做过基因检测，就听得自己的房门被敲响了，走进来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眼眸一挑。
这
人，她虽然不算熟悉，却也见过一面，军属后勤总部的大佬。当初妈妈去世后，帝都来慰问的领导之一。她当初还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相关资料，以为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或许顾琮混在了随行的队伍里呢。
岂料，呵呵。
压下自己最最绝望的记忆，姜恬恬莫得感情，“你们有公事要谈，出去。”
“恬恬，我是来道歉的，对……”
“道歉有用，我妈名字上的黑框就不会没有了。”姜恬恬闻言垂首，看也不看人，“迟来的正义非正义，不过作为顾琮的女儿，我也不得不原谅，表示自己大度，符合社会价值不是吗？那成，等我什么时候高考考满分了，或许那个时候我会笑着说一句，多谢你们刺激，我知耻后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