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很大,也很小。”
李沁溪从张温龄身上缓缓起来。
张温龄的身体明显一颤,变得有些僵硬了。
李沁溪坐在了桌子旁,给自己倒了杯茶。
“哈哈,可是这天底下却没有一棵树能够呆的地方。我这个太后啊,真是贫无立锥之地啊!”
一旁的张温龄这时也从地上爬起,叹道,“娘娘不是还能回豫州吗?”
李沁溪久久沉默,似乎想到了些什么,随即摇了摇头,“回不去了,从我进宫的那一刻起,我的身上已经烙上宫里的印记,也失去了我本来的名字,只剩一个华而不实的太后的名头。”
张温龄的头埋得很低了。
这时,一名宫女忽然端着一封信走了进来。
“娘娘,有封豫州来的信,说是豫州州牧李大人给您的。”
李沁溪从宫女手里接过信,让她出去了。
薄薄的信纸上并没有多少字迹,不过李沁溪却看了一遍又一遍,脸上逐渐有了笑容。
“早点离开,或许也是一件好事,毕竟这里已经不是属于我的地方了。”李沁溪嘴中呢喃着目光望向院里的玉兰树。
似乎是感受到了李沁溪的注视,玉兰树轻轻摇曳了两下,仿佛在向她点头。
深夜,沁心宫依旧通明。
李沁溪坐在椅子上,桌上摆满了各种珍馐美食。
宫女们都被李沁溪屏退了,只留下张温龄一个人。
张温龄也不知道李沁溪到底要做些什么,居然让后厨忙活了一个下午,做了这么一大桌子菜。
难道是要请人吃饭?不过都这个时候了,外人恐怕连皇宫都进不来。那她这一桌子菜怎么吃的完?
“温龄啊,给我倒壶酒来。”李沁溪靠在椅子上,闭目道。
“是。”
张温龄连忙应下,片刻后,端着一个精致的酒壶归来。
小心地给李沁溪倒了小半杯,张温龄轻声说道,“夜深了,娘娘还是少吃点,少喝点,早点休息吧。”
看着桌上摆满了食物,可李沁溪却一点也没有吃,张温龄不禁充满了不解。
“这些我一个人吃不完,你也坐下一块吃点吧。”李沁溪柔声说道,含春的目光静静注视着张温龄的脸。
张温龄的耳畔立马红了,颤颤巍巍地想要坐到桌子的另一头。
嘎吱
李沁溪一把拉开了自己身旁的一把椅子。
“就做这里吧!”
张温龄只能扭扭捏捏地坐到了李沁溪的身旁。
“不知娘娘这般作为到底是有什么事呢?这要是被人看见了,恐怕会有辱娘娘清誉啊!”张温龄小声地说道。
“清誉?那东西能做什么?我在宫里这么多年的清誉又能给我带来什么呢?反倒是白白遭人心里嫉妒。”李沁溪一口饮下这清酒,咂了咂嘴,“这玩意没了才好,那我就不用受太后这个名头的束缚,那样反而一身轻松了。”
张温龄大惊,连忙跪在地上,“娘娘,万万不可啊!”
李沁溪看着跪地不起的张温龄,长长叹了口气。
“过来,陪我喝酒!”李沁溪倒上了满满的两杯酒,示意让张温龄过来。
张温龄抬头看着李沁溪脸上露出犹豫之色。
“过来!这是命令!”李沁溪表情一凛,语气已经有了一丝愠气。
张温龄这才擦了擦额头的细汗,爬到椅子旁,小心地坐了下来。
“提前说好,你今晚不准动用内力!”李沁溪将酒杯递向张温龄,一脸严肃地说道。
张温龄急忙点头,双手接过酒杯。
这一夜,珍馐美食并没有动什么,不过这美酒却是一壶接一壶,没有一丝停歇。
到最后,李沁溪直接让张温龄搬来了一大桶酒,也省得跑来跑去的。
不出李沁溪预料,张温龄真得没有动用内力去化解酒劲。
因为她知道,他从不会拒绝她一切要求。
哪怕这个要求会让他失去很多东西。
尽管是她一个劲给张温龄灌酒,张温龄喝上十杯,她才堪堪喝半杯。
不过最后先醉倒在桌上的却是她。
也或许张温龄早就醉了,所以他任凭她拉拽着他上了床。
十七岁那年,一个少年凭着听来的只言片语,一个模糊不清的长安地名,一阵清风吹开面纱露出的半张脸,就离开了自己的“家”,就流浪万里,去往他乡,只为追寻一个模糊的影子。
在一个寒冷的雨夜,一个看了别人舞了十年剑的少年,咬牙挥下了他生命中的第一剑。
后来,他入了宫。
或是命运的眷顾,因为一次意外,他见到了姜皇。
只记得姜皇用异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随后他便被一路提升,最终做到了总管的位置。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被提升的这么快,也没人知道姜皇为什么会在宫里成千上万个太监里面独独看中了他。
不过,少年最终也确实见到了追寻多年的身影。
不过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后,而他不过是拖着残缺之体的废人。
可他并不后悔。
为了能再看她一眼,他可以背离宗门,不远万里,甚至放弃拥有她的权利进了这皇宫。
他是一个很知足的人,如果说能像现在这样一直陪在她的身边,他愿意不惜一切代价。
哪怕他已经付出了很多的代价。
这一夜,或许是张温龄自从下山以来,睡过的最安稳的一个觉了。
这一夜,张温龄什么梦都没有做,或者说这本来就是梦里的一夜。
第二天,张温龄揉着疼痛欲裂的脑袋想要起身。
可身上压着的什么东西,却让他一下起不来。
手一撑身下的床,极度的柔软舒适感让张温龄猛然一惊。
睁眼一看,李沁溪绝美娇柔的脸蛋还朦胧着睡眼趴在他赤裸的胸脯上。
似乎感受到张温龄的动作,李沁溪嘤咛一声,悠悠醒来。
张温龄连忙紧闭双眼,就要起身下床。
“太后娘……”
李沁溪一把摁住了张温龄的胸膛,将他压了回去。
“躺下!这是命令!”李沁溪笑着说道。
张温龄的身子一软,终究还是慢慢躺了回去。
李沁溪这才继续趴在张温龄的胸脯上,纤纤细手如同一条细蛇一般在张温龄光滑的脖颈处缓缓游走着。
“在我年幼的时候,有个算命的给我算了一卦。卦象上说,我这一辈子命其实很短,不过会遇到三个不在天数上的男人,我能活多久,就看他们肯为我续多长的命了。”
李沁溪俯在张温龄的耳畔轻轻的呼气,张温龄的耳朵明显一颤。
“这第一个男人就是我的哥哥,他也就比我大了一岁,可是我们童年却是截然不同的。我们的身世注定了他必须担负起巨大的责任,不过我在他的庇佑下,童年却依旧无忧无虑。
直到长大一点以后,我才发现,原来我与他一直活在不一样的世界。用他的话说,就是总要有一个人负重前行,总要有一个人身不由己。不过他也只能给我一个美好的童年去回味了,如今他也不能再为我遮风挡雨,剩下的路,只能我一个人去走。”
李沁溪侧头躺在张温龄的身上,凝视着自己的手腕,一滴泪水悄然滚落在张温龄的胸膛。
泪水如同一把匕首,仿佛狠狠撕开了他的皮肉,要把他心挖出来。
李沁溪接着说道,“第二个男人就是姜皇,从我进宫的第一晚,他便传我侍寝。当时我都做好了激发体内剑气的准备,毕竟我进了宫,就做好了随时面临死亡的准备。
不过,从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杀不死他。”
说到这里,李沁溪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嘴角开始露出了笑容。
“面对那样的男人我相信任何一个女人都下不去杀手。更何况,我觉得我手里的这道剑气,在他面前也不算是杀手。
他的相貌看起来十分普通,可他身上所散发的气息,我无法用任何一种语言去形容。
或许那就是仙人的气息吧。
他的眼睛仿佛蕴含着星辰大海,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沉沦其中。
其实到后来我才想明白,其实并不是他的眼睛吸引我,令我沉沦,而是他的眼里并没有我,是我主动想要进入其中。”
李沁溪的自嘲似的笑了笑,摇了摇头,“这样的男人,并不是女人的怀抱能挽留得住的,他的故乡是星辰大海,他生来就不是这片天地的。
他和我说,他知道我身上有一道剑气,这道剑气一旦用出,可以令他受点伤,不过我就会死。他会给我一晚上的时间思考,天亮以后他就会离开。”
李沁溪脸上的笑容更盛,眼中却又流下了泪水,“他也是个骗子,那一晚他根本没有给我思考的时间。不过,给这样的男人生孩子,也真的是一件快乐的事。可惜他的孩子都不如他啊……”
“至于第三个男人……那就是你了!”李沁溪迷离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身下的张温龄。
“你也算是睡了太后的人了,这要是传出去,外头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想要你的命。”
张温龄一愣,眼中露出了复杂之色。
“带我走,好吗?”李沁溪一脸祈求地看着他。
张温龄再一次面对这个他实在不想面对的问题。
若是带着眼前这个女人走,那就意味着很可能将过上四处流浪的日子。
毕竟眼下的九州还是姓姜,而且他也摸不准豫州州牧李牧之的态度又是如何。
谁也不知道这个女人身上到底还牵扯了多少因果。
可是,可是这个女人是他当初赌上一切都只想多看她一眼的人啊!
轰隆轰隆轰隆
天空中传来阵阵沉闷的雷声,大雨倾盆而下。
在这一瞬间,张温龄仿佛忘记了时间,他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了多年前的一天。
那一晚,长安也是雷声四起,大雨倾盆。
他窝在一间破庙,内心也正在做着一个艰难的抉择。
他已经不远万里来到了长安,可是想在偌大一个长安凭着一点记忆,找到一个人,那是多么困难的事啊。
在长安流浪了半个多月,面对身体与心灵的疲惫,他已经几近崩溃。
长安的每一条街,每一处房,他几乎都逛了一遍,上天并没有眷顾他,他依旧没有找到那个少女。
所以,他正犹豫要不要进宫。
要知道,普通男子一进宫就得放弃当男人的权力,只能从太监做起,而且这一进很可能就再也不出来了。
踏进后宫的人,没有皇帝的允许,这一辈子都只能呆在里面。
当时的我是怎么挥出那一剑的呢?张温龄在心底问自己,可是心里并没有声音回复他。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一遍又一遍。
终于,他的手似乎握住了什么。
柔软而温热的感觉,让他低头看去。
原来那是李沁溪的手。
张温龄忽然想起,原来那天当他还在内心斗争的时候,自己的剑已经挥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