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夏亦峥眼底浓的化不开的失望始终让林初淮不明就里。
是因为自己不记得了还是因为旁的什么,为何那人周身的气质那么的颓丧?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又带了几分莫名的幽怨。
幽怨?林初淮几乎是一下子就否决了这个不恰当的词,这种感觉多半还是自己的错觉,如何能拿来形容眼前这人。
可夏亦峥的内心却宛如北风过境,但下一瞬又骤然放晴。
当年如何暂且不论,至少,现在的长昀是倾慕自己的不是。
这百折心曲,却不知本是南辕北辙,他又一次的一厢情愿罢了。
按照惯例,新婚伴侣当于婚后三日归宁。
路上,那年少挂帅,能于百万军中取敌将首级而毫不露怯的人明显有些坐立不安。
“我阿爹在这宦海多年,身上难免有些压人的气势,至于我阿娘,一向是风风火火的性子,大哥的话,为人有些严肃,二哥在外省为官。但他们都是好相处的,更兼一贯纵着我,不会过多与你为难的。”更何况你我之间不过有名无实罢了。
见那人实在是有些慌乱,林初淮想了想才开口说道。
可这话并没有能给夏亦峥带来安慰。因为他明白,林初淮越是受宠,自己怕是就越不受待见才是。
城南到城北这段路虽不算特别长却也给了夏亦峥些许缓和情绪的时间。
而马车停在相府门口时,林相一家早早就在那等着了。
夏亦峥先一步跳下马车小心的扶着林初淮下来,见到林父林母时更是恭敬的躬身行礼,但林相却看都不看一眼,只是点点头,嗯了一声。林母有些不悦的瞪了林相一眼,然后把人扶起来“这就是侯爷吧,长的真是俊朗,跟我家长昀呀,很是般配。”
听见这话,夏亦峥的眼里都带着笑意“夫人过誉了,您叫我云霁便好。”
“好好好,还叫什么夫人呀,随着长昀叫我阿娘,叫这老东西阿爹,叫景淮兄长就行了。”林夫人出身武将世家,自己也是个不爱红妆爱戎装的,见了夏亦峥的面自然是越看越欢喜。
阿爹,阿娘这几个字眼,夏亦峥已经很多年不曾叫出口了
,有些生疏却又含着隐藏不住的欣喜。
挨个叫了过去,林母是高高兴兴的答应着,而林楚恒和林景淮都是迫于夫人,母亲的淫威不情不愿的应下了。
“走,跟阿娘进屋去,都在大门口杵着做甚。”林母拉着夏亦峥的手就往里走,留下林相父子三人面面相觑。
末了,林相笑着摇了摇头,自家这夫人在别人面前是一副贵妇做派,在自家人面前还真是……罢了罢了,都是自己惯出来的。
可进了屋,林夫人又拉着夏亦峥径直去了后院。
林家这一门都是读书人,个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沈静婷平日里想找个人过两招练练手都不行,这好不容易来了个能打的,她如何能放过。而那边的父子三人也凑不了这热闹。
被拉到院里,夏亦峥一开始还有些莫名,但当下意识接过迎面飞来的剑,再看到岳母手中的剑时,忽然有些悟了。
他这个岳母还真是跟传闻中的没什么出入,彪悍,善武,性格风风火火的。
“云霁,你陪阿娘过几招,不许故意让着我,要是那般,阿娘可要生气赶你出门的。”林母能接受技不如人,但不能容忍被人故意让着赢,这是她身为武侯府嫡长女的骄傲。
夏亦峥当然也明白这意思,执起剑恭敬的回了句“阿娘请”,便将梁御泽的医嘱尽皆抛诸脑后。
身体可以再调养,但得岳母欢心的机会却不多,横竖死不了便是了。
沈静婷也不跟他玩虚的,足尖一点人便已朝他袭来。
夏亦峥并非真的没手下留情,而是把实力压在了林母看不出来他放水的范围内,就这么你来我往,两人过了二十多招。可沈静婷到底不是二八年华的姑娘了,体力有些跟不上,一步慢于夏亦峥的计算,那剑几乎是擦着林母的脖颈过去的,只差一点点便足以见血。
夏亦峥赶忙扔下剑赔罪“小婿该死,竟险些伤了阿娘,还请阿娘责罚。”
沈静婷刚刚有一瞬的怔住,但回过神来又笑着道“无妨,刀剑无眼,不是你的错,是阿娘老了,跟不上你的速度了。但你这身法是真的俊,我喜欢。当年要是我遇上个你这样
的人,哪还有林楚恒那老狐狸什么事儿呀。”
林母这话听着像是抱怨,但细细想却又有着她与林相的情。
“阿娘不老,至于阿爹,本就对我有些不满,阿娘还是别替云霁更招他厌恶了才是。”
刚刚那话要是真让林相听见,那夏亦峥怕是这辈子都不用登相府的门了。
“他只是太纵着长昀了才会对你那般态度,私下里对你也是赞誉有加的。”
林母倒并非是为了安慰夏亦峥而故意这么说,除去一些对他的偏见,单就他这个人而言,林相确实是多有夸赞的。
听了这话,夏亦峥心下稍安,只要不是厌恶,那就还有很多转圜的余地。
“不过有句丑话我要说在前头,若是有朝一日,你对我家长昀不好,阿娘就是打不过你,也绝对不会让你好过的。”沈静婷对林初淮的偏疼半点都不比林相少。
“阿娘放心,只要我夏亦峥活着一日,便无人能欺他辱他,谁若敢犯,吾必诛之,即便是云霁自身,亦然。”
林母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判断他说这话的可信度,半晌才点头道“如此,最好。”
比划完,恰是用午膳的时候,夏亦峥始终落后林母半步,一同回到正厅。这回门宴是林母一手操办的,选的菜品和酒水自然都是最上乘的。
有了门口林母给夏亦峥撑腰的那一出,林相也不好再给他摆什么脸色,照例把主位让给林母后便让众人落座。
而这时候,夏亦峥不顾伤势强行动武的代价才找上门来。
一阵阵的心悸带起眼前若隐若现的光斑,五感仿佛在那一刻尽失,瞬间如坠海底,濒临死亡般的喘不过气。
待他再有知觉时林母已经唤了他好几声了,而林初淮也已站在他身后,抵住他支撑不住着向后仰的身体。
“怎么了这是,哪里不适,可是刚刚陪阿娘过招时牵动了旧伤,可要先去躺会儿。怪我怪我,一点都没注意到你脸色不好。”
林母连连发问,夏亦峥甚至有些插不上话。
等她全部问完才笑着回道“让阿娘担心了,许是早膳用的少,饿得眼前发黑。”
那笑,
不过是唇角一个不那么明显的弧度,勉强极了。他这话,任谁都清楚不是真话,但他不愿示弱,谁都不会去故意拆穿。
都是内心极其骄傲的人,林母自然懂他的坚持,十分自然的接过话头便道“那便快些用膳吧,尝尝看味道如何,大部分都是长昀喜欢的,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吃的惯。”
“我不挑的,都可以。”
夏亦峥勉强动了几筷子,待心悸不那么明显了,便拿过面前的酒碗满上,准备起身敬林家夫妇。
这一幕要是让梁御泽看见怕是又得破口大骂,气到吐血三升。
但他人还没站起来,酒碗就先被人夺了去。
“云书,去取些温茶来。家里没请府医,你莫要拿身体当儿戏。”
林初淮这话,前一句是吩咐小厮,后一句则是冲着夏亦峥说的。语气不算强烈,但有几分凉意。
他生气了,夏亦峥一下子就感知到了对方的情绪。去林初淮手里抢酒碗他是万万不敢的,便只好乖乖坐着等热茶。
看着这一幕,林母有些忍俊不禁,外界都传夏亦峥其人冷酷无情,手段狠戾,看来也不可全信。
后来这饭吃的是无甚滋味,林母也早早打发他们回房休息。
留宿一夜是林母的意思,夏亦峥自是不会反驳。
回到房内,扶着夏亦峥躺下,林初淮便拿了本书,坐在了床边细细的读着,他素来没有午睡的习惯。
刚开始,夏亦峥还强撑着看那人两眼,但没过一会儿便有些受不住的昏睡了过去。
待他再醒时,屋外已是月明星稀,寂静得很,而屋内也没了那人读书的身影。
夏亦峥连忙掀被下床往屋外去,正与往屋内走来的林初淮撞了个满怀。
他下意识的把人按在了怀里不想放手,还是林初淮有些挣扎的动了动才不情不愿的送开。
林初淮虽不知道他又在闹什么却也没想着和一个病患较真。
“阿娘想着你身子不适,中午也没用多少,便让厨房给你熬了些好克化的粥,你要是饿了就先用点。”
身后的小厮将粥放在桌上便俯身退下了。
夏亦峥坐到桌旁端起那碗温度
正合适的粥便一饮而尽,确实是有些饿了。
见他喝的快,林初淮便又让人送了一碗进来。
夏亦峥还是端起就喝,喝完一抹嘴角“饱了。”
林初淮点了点头,便去床边抱起另一床锦被便往屋外去。
“你去哪?”夏亦峥的心头浮现出一个令他不喜的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