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云淮这身份,也是谢予迟从细枝末节中推测出来的。
首先,这一国之相作邀春试状元品茶的消息流传开来,就如同平地突乍起道惊雷响声一般,足以令包括郁明启,郁广冀以及数位朝臣感到惊诧。
让人贬官的是你,请人喝茶的也是你,所以杜相国你倒底是器重他还是折辱他呢?
其次,廖云淮说自己是为了躲人,才慌不择路地闯错茶室,而当下能引起如此轰动,使数位大臣趋之若鹜的新秀,不是状元廖云淮还是谁?
“你便是新科状元廖云淮?”郁烨抬眼,将目光放在对方有些呆愣的表情上。
而因以身相许这几个字搅了神思的廖云淮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便撞上了郁烨突然掺了零零星星几点冰渣似的眼神中。
“正……正是微臣。”廖云淮思索片刻,便换了自称。
郁烨忽然扬唇,剪水双眸中带了些透澈光亮,粉妆壁琢的脸透着一抹娟丽的笑意,“廖大人怕是躲错了地方,杜相国的屋子,可在隔壁。”
话音刚落,一道细微的呼叫声便自门外过道处响起。
“云淮?你出来罢,那群人似乎走了!”
廖云淮闻罢,也知晓自己在这女眷的房间里不可久留,于这两位公主名声有碍,便缓缓垂头,又朝着郁烨和谢予迟的方向拘了一礼,道:“云淮莽撞,冲突了二位公主,请公主恕罪。”
“无事。”谢予迟淡声回了两字,而一旁的郁烨则抿着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臣……先行告退。”说完,廖云淮便转身开了门,抬步离开,只是身子还未探出门框,便被沈言一把拉了出去。
“相国在茶室等你许久,快过去。”沈言站定,有些急道。
于是两人理了理衣袍,确认并无不妥,随即快速朝着隔间走去,在踏入杜靖伦所在的房间之前,廖云淮扶着门框,朝着他刚刚离开的茶室望了一眼。
“你还傻楞着什么?”沈言见廖云淮这般动作,一头雾水。
廖云淮的眼神暗了暗,轻描淡写地回了句:“没有。”
另一边,茶室恢复了以往的沉寂氛围,桌上的茶水已经凉透,
淡淡的松檀熏香依旧萦绕在房内。
街市上传来一两声蒸糕的吆喝声,那叫卖声抑扬顿挫的声调带着些京腔,听起来倒十分顺心,而一炷香过去了,被廖云淮带紧的房门也没有再打开的迹象。
谢予迟侧头,见身边的郁烨细眉微蹙,方才还流光潋滟的一双眼低阖,再顺着她视线望去,发现她正望着自己的袖口出神。
半响,谢予迟才见她抬头,与自己的视线交汇。
“你说……”郁烨状似极为认真,可话语间却带了点玩笑的意味。
“这状元郎好像是个结巴,今后在朝堂上被郁明启那群人围攻之时,是不是只会脸红充楞?”
遭问话的谢予迟不回答,看郁烨的眼神含杂着异样的深意。
廖云淮是结巴?怎么可能,在登科及第之前,这廖云淮就因论辩之才小有名气,一人同几名士子论辩之时,常常引经据典,巧言舌辩,逼得对方哑口无言,谢予迟早就知晓此事,只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被谢予迟盯得浑身不舒服的郁烨,掩着唇咳嗽一声,视野落在门口处。
“你也看见了,孤这皇兄寻的人原来也就这点胆识,往后……便不用安排了吧?”
这话的暗示意味明显,郁烨觉得长玥定是能听懂的。
“确实如此。”谢予迟径直站起身,朝门口走去,这般利落的动作让郁烨一时有些猝不及防。
察觉她并无动作,谢予迟回头,一道复杂的目光自他狭长的凤眸落下,直直撞进郁烨心头。
嘴角牵起一个弧度,谢予迟忽然绽了笑意,端得是人间三月如许,滟滟生色。
“不想走?”那人尾音上挑,勾人心魄。
郁长玥上辈子肯定是个狐妖。
郁烨在心中诽谤,她缓缓站起,来到谢予迟身侧,提醒道:“皇妹记得向孤的皇兄解释一二。”
“自然。”谢予迟收回目光,微微颔首。
“多谢。”郁烨淡声回话,先一步抬脚走了出去,谢予迟顿了一下,便紧随其后。
小半个时辰过去,已到了午后,玉篁楼的人影散乱,一改之前的熙熙攘攘,被围得水泄不通的状况。
廖云
淮同杜靖伦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杜靖伦脸色苍白,眼神却恢复了以往的神采,而廖云淮则面色沉重,清俊的脸上写满了复杂思绪。
待两人走到门口,发现等候在外的沈言早已没了踪影,廖云淮思虑片刻,朝着杜靖伦作了一揖,恭敬道:“先生,云淮送你回府。”
刚刚的谈话中,杜靖伦告诉廖云淮,未上朝时不用官场上的称谓,可依师生礼仪,直接唤他先生。
“不必。”杜靖伦咳嗽一声,拢了拢衣领,转身同廖云淮对视,“我今日所言,你可记住了?”
“云淮……自当铭记在心。”廖云淮垂首,犹豫的神色转瞬即逝。
杜靖伦拍了拍他的肩膀,步履蹒跚地朝着已经等候许久的杜府马车走去。
目送着杜靖伦慢慢走远,廖云淮看着因身量过分消瘦,使得青蓝色的常服拢在身上异常宽大的杜靖伦,心中一时涌现出同情、敬畏、惋惜的情绪,五味杂陈。
病骨支离纱帽宽,孤臣万里客江干,孤臣并未远行,可这京中虽有数十朝官,却也是孤立无援,这个想法,第一时间涌上了廖云淮的心头。
可独臂难力挽狂澜,淘清朝局浊流,海晏河清,空余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