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王府许久没有这般热闹了,官伯将手负在身后,笑咪咪地看着桉树低下哄闹的几人。
盯看片刻,官呈又忍住不有些感触,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幼小时一直跟在自家王爷后头的公主,终于长大成人,并出落地如此亭亭玉立。
当年郁烨同郁怀瑾产生隔阂,他也知晓地一清二楚,若是想要消除两人心中的疙瘩,也绝对不是一日两日能办到的事,但毕竟瑾王爷过错更甚,所以他也是一直心怀愧疚。
可无论他与郁怀瑾做出什么补偿,郁烨都毫不领情。
这回,因为郁烨几人的到来,实在格外惹人注目,所以引得瑾王府那寥寥几个下人,搁置下手头的功夫,忍不住驻足观看。
恨铁不成钢地抬头看向那树上,死抱住树干不放的蒋黎书,郁烨眉间一片黑沉。
而站在她身后的谢予迟,将两人的对话尽收耳中,刚开始他便露出微愕的表情,后来一双凤眼清亮如曜,直接转变成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状态。
谢予迟没有想到,阿瑶口中那个对郁怀瑾痴缠的女人,竟是堂堂晋雍第一女将军蒋黎书。
见蒋黎书迟迟不肯下来,谢予迟慢慢靠近大桉树,只手放在粗干上头,侧头开口说话:“皇姐,我们砍了这树,如何?”
从这整个布局来看,这大院左侧有一处长楼回廊,右方便是这郁怀瑾的书房,从入口院口望去,两侧对立种上了一排常青绿萝,唯独这颗大桉树左方无物与之对称,所以谢予迟所见,碍眼非常。
“砍不得!砍不得呀公主!”官呈虽已有些耳背,可砍树二字是听得清楚非常。
“且不说这桉树已有百年,珍贵无比,瑾王爷那时刚出宫立府之时,朝喜爱在这树下静坐下棋,所以王爷也是同这树有感情的。”
这下倒好,郁烨听见官伯所言,眼睛立刻焕发出了点点光亮。
“是吗?那孤房中正巧缺一方置放书物的案台,这桉树木材……倒是十分适合。”
官伯没有想到,自己这一番劝解,倒是起了反作用。
“还请公主体谅,老奴明日会为您寻……”
话还未说完,官伯便被一道温润低沉,犹如玉石之音的声调打断。
“无妨,若是晚晚喜欢,砍去便是。”
众人闻言,立马转身行礼,除了郁烨面无表情地看向来人。
郁怀瑾手里还握着一卷竹简,似乎是匆匆赶回,身后披风还未来得及解下,也不知他方才去了哪里,这手握竹简的那手背上,有一道十分明显,还在往外渗血的划痕。
他先是草草与谢予迟对视一眼,便迅速将注意力放在了郁烨身上。
“罢了,孤也不缺这块木头。”郁烨别过头,故意同郁怀瑾错开目光。
她刻意忽视这府上的主人,对着树上开口:“要么现在下来,同孤回府,要么……你去永安巷寻你的细软包袱。”
郁烨的意思很简单,今日她要是不从树上下来跟她回去,就会让人把她房里的东西给丢出公主府。
“郁晚晚,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若是我今日回去了,就永远别想出公主府了!”蒋黎书不死心地反驳。
郁烨确实这般做到过,当年她同郁怀瑾决裂之时,为了阻止蒋黎书再见郁怀瑾,她竟在蒋黎书的饭菜中下药,后又指派了包括书墨在内的数十侍卫看守她。
“谁能禁足得了堂堂蒋将军?”郁烨哼笑一身,随即转身,眼神示意书墨书歌两人动手。
又似乎是害怕蒋黎书逃脱,她接着补充道:“抓住人后,往死里打,无需顾忌其它。”
得到命令之后,两人便直接先后朝树上进攻,书歌从袖口径直射出数道银线,缠绕住树干,随即收线上行,径直将她带入树顶,而书墨则是使了轻功,三下两下便跃入顶处。
“蒋小姐,您让奴婢很难做。”书歌扒拉来挡在她身前的宽大树枝,有些无奈说道。
“小歌,你们就放过我吧。”蒋黎书拉着脸,恳求出声。
只是下一刻,她便突然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长匕,突袭向来,目标便是书歌右侧,缠绕在树干上的丝线。
她这一击并为得逞,因为书墨及时从后方握住蒋黎书的手臂,堪堪拉住。
当然,蒋黎书并不
会这般同他们两人僵持,她转动另一只活动自如的手腕,随即直攻书墨面门,抬脚后踢,击中他的小腿。
书墨小腿挨了十分结实的一下,却不动如山,书歌趁机甩出几道丝线,意图缠绕住蒋黎书的动作,却没成想,她不仅十分机敏地后仰躲过,而且还抓住了那丝线,将书歌扯过去,晃身之余险些让她一个踉跄掉下树去。
“蒋小姐,请你不要为难我们。”书墨说着,抬手便是一掌袭去,他本是善于使剑,可是这里空间实在太过狭窄,他连剑都不便拔出。
“这话我说才对!”蒋黎书喊了一声,侧身躲避,又以拳相接,眼见书墨就要闪开,她赶紧抓住机会,几个动作就跃下了树干,即将落在地上。
蒋黎书早就听见了郁怀瑾的声音,这下觉得愈发难堪,她本意不愿打扰郁怀瑾,今日一闹,倒去她初衷南辕北辙。
意识到自己再继续呆在这里,只得给他平添更多麻烦,便迅速将怀里的糕点扔进郁怀瑾怀里,急道:“瑾王殿下!他日我再来拜访!”
说完,她便快去朝着外墙奔去,丝毫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而郁怀瑾因这称呼微怔片刻,他记得以往时候,蒋黎书都是同郁烨一样,跟在自己身后唤瑾哥哥的。
眼见蒋黎书将要逃脱,郁烨气不打一出来,她看向身旁神态依旧悠闲的谢予迟,眯起眼,愤愤道:“你不是来替我抓人的吗?还愣着做什么?”
看着蒋黎书已经逃远,谢予迟轻笑一声,开始趁火打劫:“替皇姐抓住蒋将军也可以,不过……皇姐得拿东西同我交换。”
郁烨今日才见识到什么叫做厚颜无耻,她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忍住心中的怒意,挑眼看向谢予迟。
“我倒是要听听你想要些什么。”
谢予迟装作思虑片刻,故作为难道:“皇姐所持之物,似乎并没有一件能满足我的喜好,但今日既然讲究等价交换。”
“那……让长玥去你暗室挑一件东西如何?”
她倒是没有想到,这郁长玥胆子大的,直接将手伸到了她暗室里所收藏的宝贝物件上,于是便
直截了当的回拒:“休想”。
谢予迟笑得愈发灿烂,“既然皇姐执意如此,那长玥也无法插手了”。
郁烨心知,今日若是让蒋黎书逃脱,那定是极其不容易再找不到她,尽管书墨两人已经跟了上去,但常年浸淫在军中的蒋黎书有极强的反侦敌技巧,又机敏非常,怎会让他俩人轻易抓住?
看着蒋黎书已经翻过围墙,朝街外跑去,郁烨揉了揉有些发疼的额角,反问身边之人:“你当真能够尽快替我抓住她?”
胁迫得逞,谢予迟勾唇:“自然,给我半炷香即可”。
“好,我答应你。”虽有些心痛,郁烨细想下来,还是直接了当的达成协议。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落在皖香苑正楼的屋顶处,借助高耸飞檐的遮挡,这底下悠然自得的行人并不能发现,此时有一双涵藏冷意的锋利目光,正落在他们来往进出的身上。
“大人,明日您还来看奴家吗?”一身着浅粉云袖轻裙的女子揽住那高壮男人,含羞带笑。
“当然!秋月,你明日可不得接其他人。”男人点了点女子鼻尖,笑的猥琐:“否则,你可没有力气再同我……”
那名叫秋月的女子抬手推搡了一下搂住自己腰际处的手,娇嗔一声:“大人,讨厌……”
而停在皖香苑正门处的马车,似乎已经等待许久,站在车轮旁的黑衣侍卫思索半响,便行步上前,提醒道:“大人,该回府了。”
若是曾经犯事,曾向衙门报案,更或者说看过边郊乱葬岗附近那刑场行刑的人,稍微有些记性,便可以认出这携住皖香苑姑娘的手紧紧不放的中年男人,正是京兆衙门的府尹崔志平崔大人。
“无碍!”崔志平大手一挥,又去同身侧的美人逗笑。“这天色尚早,秋月,让我带着你去再喝一杯,如何?”
“大人!还是请您尽快回府,今日外出并不安全,属下等是顾忌您的安全。”
“回府呆着才是真的危险呢!”崔志平的兴致被人打扰,只对侍卫的不依不饶感到厌烦。
想必他也清楚,这刚刚被害身亡的几位朝廷命官,
都是死在了自家书房中。
“今日天色已晚,大人……”
“住口!”崔志平直接呵住侍卫接下来要脱口而出的话,“若是你是夫人叫过来的,便早早退下!她给你们多少,我翻倍,行了吧!”
“大人”那秋月倚靠在崔志平胸口,巧笑倩兮:“不如你让他几个进皖香苑,寻几个姑娘陪陪,不就管不着您了吗?”
“此计甚妙!”崔志平喜笑颜开,连忙转身,对着门口几个女子喊道:“过来,带这几个进去喝几杯酒,账算在我头上!”
“好嘞,大人!”
话音刚落,那群身着绿衫红裙,手持香帕的莺莺燕燕便一拥而上,作势就要将那几个侍卫拉进去。
有几个定力不足的,稍微犹豫几回便半推半就地被人拉了进去,只有那为首的侍卫推开忽然靠近的女人,连忙退身,接着快步离开。
“可惜了你那侍卫,长相倒是端正出众,就是同木头一般不解风情。”秋月望向那侍卫离开的背影,打趣道。
“他本性如此。”崔志平抱紧了怀里的娇软身躯,嬉笑道:“不用管他,我带你去这京雍最贵的酒楼再饮几杯!”
那侍卫并未走开多远,最后来到离皖香苑最近的巷落,怀抱长剑,静静地盯住崔志平的动向。
从瑾王府刚出来,郁烨便见自己的马车已经不见了踪影,与这马车一同消失的,还有满脸写满了挫败的书歌。
对于书歌的失踪,郁烨已经习以为常,只要她遭受不必要的失误,或是暗器上技不如人,她便要独自寻找个安静地方,好好蹲下自我封闭一番。
“半柱香时间,从现在开始,你去追,倒可能赶上。”见到先一步出现在门口的谢予迟,郁烨淡淡开口。
“书墨。”郁烨又侧身,对着书墨说道:“去寻寻,公主府的马车被带去了哪里。”
“属下遵命。”书墨应答,立刻开始四处寻找。
“也不知谁这般大胆,竟敢驱赶皇姐的马车。”谢予迟含笑出声。
听到这话,郁烨目光不瞬地盯住谢予迟,那目光带着些质问意义。
谢予迟微微偏着头,一张白皙薄削的脸艳若桃李,好似清月初昙,他唇角微微翘着,带着一点小痣轻动,神色狡黠。
“皇姐想尽快抓住蒋将军吗?”
郁烨听了谢予迟的话,好整以暇地瞥了他一眼,眼神虽淡,可他那表情分明是觉得谢予迟问了个十分愚蠢的问题。
“走吧。”谢予迟朝着郁烨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这夜色尚好,皇姐陪我走走如何?”
对方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郁烨没有一点头绪,但对上那人带着认真意味的曜曜眸光,鬼使神差一般,好似顺其自然地答应了谢予迟的提议。
过了一会儿,两人并肩走在同往日比起来,稍显冷清的街道上,郁烨迈出的步伐小,行动也相对缓慢,但细心的她渐渐发现,同行的郁长玥也似乎行动极慢,与她平日步调大相径庭。
这女人……难道是在故意照顾她?
甩开脑中不切实际的想法,郁烨将视线投在了两侧商铺上,这才发现她们离瑾王府的距离,仅仅就是转了个街角而已。
“你的时间不多了,可蒋黎书的影子我都未见到。”郁烨没好气地开口说道。
“皇姐无需心急。”
谢予迟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便看向街边一处摊位上。
顺着谢予迟的目光看去,郁烨神色复杂。
刀……刀削面?
“你……饿了?”说完这话,郁烨才想起来,自从陈府回来后,他们便一直没有吃过东西。
郁烨自己因为常年病体折腾,并无多少口腹之欲,就算一天不进食,也没有什么饥饿感,可这郁长玥不一样,她体魄正常,当然也需要必要而充足的食物。
那人收回目光,淡淡点头。
“罢了,你要吃那面便吃,我不算入时辰内。”
得了应允,谢予迟笑意愈深,他拉过郁烨的手,缓缓来到那摊位的桌凳坐下。
这刀削面油汤颇重,对胃腹脆弱的郁烨来说是难以下咽的。
“我不吃。”郁烨收回手,预备离开。
眼疾手快的谢予迟拉住郁烨的手臂,朝着还在灶火上忙碌
的老板喊道:“两碗刀削面,其中一碗,面条要细些,不着浓汤,不加葱蒜花椒,牛肉不过盐水,清油滤脂,尽量清淡。”
许是从未见过这般古怪的吃法,那老板透过水雾气抬头,痴愣了半响,见二人穿着打扮不俗,这才有些茫然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