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阚府在江湖与朝中开始极富盛名,也不过十年左右,原来它主要培养杀手,由府主派发任务,黑白两道均不偏向特定一边,只要赏银足够,便只认目标,保持中立的态度自然是明哲保身之法,可了无倚靠,执行任务中也树敌甚多,所以时常有人一心想要铲除这个组织。
好在其第一任府主不仅实力强势,还深通平衡之术,他在朝廷与江湖边缘游走,使其相互制衡,若是接下朝廷任务,对方目标必须不是江湖人士,而江湖亦然,由此维持辛阚府的稳定,其据点设立也十分巧妙,他们将总坛设在凤栖山中,凤栖山背靠京雍所属下最大的虔州郡,前方却是江湖势力最大的铸剑世家绵慕容山庄,且凤栖山延数百里土地,多为山林深谷,迷瘴满布,且猛禽众多,若非武功高强之人不敢独入,但是要是朝廷权贵来访,便自会有人出现在密林入口,带着委托人入内。
那便是辛阚府风头最为强盛的几年时间,它同两侧都能保持一种微妙的合作关系,且朝廷与江湖都为其提供了一些便利与维护。
传闻中,辛阚府是由三名身怀绝世武功之士建立,据说其中的一人还曾做过前朝皇帝的御林统帅,这一点,便是后来亲皇派逐渐在辛阚府强大的根源。
天不遂人愿,自第一任总府主病逝之后,其余两位便产生了隔阂,加之因失去了总府主这一平衡支点,朝廷与江湖势力也想趁此机会对辛阚府这般“墙头草”的存在进行歼灭,辛阚府一度陷入两面夹击,内忧外患的地步,直至辛阚府被逼至绝境,那曾在朝中任事的府主便做出了偏向皇室朝廷这边的决定,最终在朝廷军队的逼压下,江湖势力退去攻势,辛阚府这才算暂时稳定下来。
因这亲皇派在辛阚府得势,这府中秩序也慢慢改变,除了开始偏向于替皇室朝廷执行任务以外,最为人所诟病的是他们还将最出色的死士贩给贵族官宦做侍卫这一举动。
好在这其余两位府主尚在,使得辛阚府内势力达到互相钳制状态,才使得辛阚府并未完全为朝廷所用。
要说这京雍城中寻人速度最快的,便是这辛
阚府报复寻仇了,所以不到一个下午的时间,这辛阚府其中一位“亲皇派”府主西烬便找上了公主府。
西烬似乎尚至不惑之年,虽然身高并不突出,但身量挺直,一双鹰目眼神凛冽如炬,只需站立在那处,便是不怒自威的气势凌人。
当他带着两个青衣攘刃出现在那景宁公主府的院落中之时,郁烨便气定神闲一般的站在庭院中央,似乎是在赏月,而她身后站着一高一矮的两名女子。
“西府主,孤在此等候您已久。”郁烨转过身来,朝着这三位不速之客缓勾起唇。
瞧见郁烨身侧只有两个女人相陪在侧,那西烬轻哼一声:“景宁公主,许久不见,您倒是还这般狂傲。”
当年郁烨强硬要书墨从他身边带走,他不放,最后也是遭了这女人的算计,所以至今他都在耿耿于怀。
郁烨带走了书墨,不仅让他终身脱离辛阚府,还给他彻底洗清案底,原以为是她自己要利用书墨去帮自己巩固势力,没想到,竟然直接派他去城郊保护那虚名太子。
“孤这具病体早就一只脚踏进了地府,多般小心,万般谨慎倒显得迂腐。”郁烨轻描淡写地回答,引得她右侧的谢予迟频频侧目。
“公主是聪明人。”西烬负手,走至郁烨身前站定,“所以应当知晓我为何来此。”
感受到对方视线中的压迫气息,郁烨轻蔑一笑,抬眼同他对视:“当然知晓,但……”
“进了景宁公主府,无论是谁,都是孤的人,生由孤掌控,死……”
郁烨冷冷开口,威势丝毫不逊于对方的西烬。“也要由孤一剑封喉。”
“公主这番做法是否太过于蛮不讲理?”西烬反言相讥,“您可能是忘了,闫凌的卖身契并不在公主手中。”
“是吗?那又如何?”
似乎被郁烨的厚颜无耻所惊,西烬上前一步,愈发靠近郁烨,可是就在他仅仅往前踏出一步之时,一把黑鎏银刀便横列在他的身前。
“退后。”谢予迟不带一点感情的声音响起,目光如寒潭般幽深冷冽。
“一介女眷,还想拦我?”西
烬微扬起头,紧紧盯看着谢予迟。
谢予迟冷哼一声,随即露出浅浅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
“府主大可以试试。”
见两人之间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周围给人紧张感徒然而升,只有郁烨站在谢予迟身后。似无事人一般观望。
“府里的规矩不能破。”僵持不下,西烬后退一步,算是暂时和解。
“还请公主不要任性妄为。”
“你的人将那青年伤得也差不多了,伤势实在严重,估计就是这几天的事,一具尸体而已,你也想要回?”郁烨饶过谢予迟,又按下他持刀的手,询问出声。
“既然崔志平已死,闫凌当重新属于辛阚府,既然如此,按照府里的规矩,他定是要以身殉主,至于其他,如公主所言,就算是尸体,也应丢进辛阚府内的万葬坑中。”
话以至此,似乎已无条件可谈,郁烨沉默片刻,便轻声开口:“孤后院的豌豆似乎生长的不甚茂盛。”
“你说……”郁烨舒心时,漆黑的瞳仁中似有万海星辰陨落在内,似乎令人能从其中窥见瀚澜濯曜明光,但此时,她眸色渐沉,如无尽阴暗深渊一般使人胆寒。
“孤花钱买你万葬坑内的尸骨做肥料,这豌豆会不会长的大些?”
被突然转移了话题的西烬一时间有些摸不清头脑,却也不敢放松警惕,毕竟对方是最为狡黠多变的景宁公主。
“公主不要转移话题。”西烬直愣开口,表情冷然。
“孤可是在与你谈生意。”郁烨将暇白色的宽袖挽起,露出一小截玉白色的手腕,“看来,西府主并不感兴趣。”
西烬沉默无言。
“将话摊开了说吧。”郁烨嘴角微撇,定定望向对方,“就算孤不交人,甚至让你们走不出这院落,辛阚府也不得动孤分毫,而且,府里同你平起平坐的那一位也只会乐见其成。”
虽然确实有几分道理,但郁烨这般傲慢的态度着实惹怒了西烬,他脸带愠色,出言不逊:“公主既然这般强硬,那也只好拼个鱼死网破!”
话音刚落,几枚细长刀刃便直直朝西烬他们三
人射来,只是他们动作躲闪较快,那飞刃仅仅擦过几人鞋尖,最后插进了地里。
书歌缓步上前,脸色不愈,只手间还捏着几枚银刃。
“要动手便迅速着,我这一身的银刀暗器也是许久未见过血了。”
如今变幻,也许谢予迟开始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只要涉及郁烨之事他已做不到置身事外,正如现在,他将郁烨似母鸡护崽一般的藏在身后,毫不相让。
今日仅有他们两人同郁烨呆在一处,也是有原因的,在某人的授意下,另外三位本该参与此事的主角,这时正身处不同境地。
闫凌不必说,还被手脚捆缚着关在柴房,对外界之事一概不知。
戾风今日同书墨呆在后院除了一个下午的草,又去修整几处花坛,戾风倒是乐意,只是向来认真的书墨居然在做事时常常出神,或是神情沮丧,虽然罕见,但戾风也是清楚地知晓原因的。
后来到了傍晚,他又接到谢予迟的秘令,将书墨打晕关起来,最好一晚上都不让他出来,自家主子的命令,戾风也只得照做,无法,一起沦为受罚之人还得同类相残。
所以他靠在紧闭的祠堂门后,垂眼看了看跪垫上昏迷过去的书侍长,仰头,透过纱窗有些无所事事地盯望天上的满月。
到底主子那边怎么样了?戾风心中好奇,随即好像是想到什么,便又无奈摇头。
若是主子真的出手,倒也不需要他吧。
院中,两方人僵持不下,却又相互忌惮试探,西烬心知这郁烨身边的两个女人实力远胜于表面,所以并未直接动武抢人,而且,这偌大的公主府,他们也不知去哪儿寻人。
“好了。”感到这两方已开始有出手之势,郁烨知晓已到了时机,便连忙上前制止。
“府主也该清楚,我们这般僵持下去也无甚意义,不如这样。”
“什么?”西烬眼中似有怀疑神色,更多却是犹豫不决。
当年,就是因为一时疏忽着了郁烨的道,才是人财两空得不偿失。
“三百两,买你万葬坑,以及辛阚府内所有的死尸。”郁烨淡声开口
,语气好似谈论平常买卖交易一般。
“而那崔志平活蹦乱跳的小侍卫,自然做为随礼双手奉上。”
书歌几乎是同时将不解的目光投向郁烨,可她像没事人一般,面色更加自然。
“闫凌本就是辛阚府的人,公主这般不是在戏弄我?”
“再者,你想要这些死尸,到底想要做甚?”西烬冥思苦想,也未猜出郁烨的意图,只得不解询问。
“孤说过了。”郁烨那只挽起袖口的手抬了起来,指尖轻碾过眉心。“给豌豆做肥。”
幸好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是什么正常人,所以听见郁烨这般奇特,又令人恐惧的想法也并无多余惊愕表情。
“只不过孤暂时不需要。”察觉对方传来的探寻目光,郁烨又道:“想清楚了吗西府主?这交易,你做还是不做。”
见西烬还在犹豫,郁烨便添油加醋煽风点火般的继续开口:“这笔交易,可谓是十分划算,如若府主实在不信孤……”
郁烨忽然神情低落,淡唇轻抿:“那孤只好实话实说,其实,孤只是想在这尸首中寻找一旧人罢了。”
“什么旧人?”西烬半信半疑。
“是孤那第二任驸马前京雍太守赵厝之子赵清抑。”
听到这话,谢予迟不禁抬目,眉尖微蹙,一双潋滟的凤眼瞬间失了颜色,眉目间也染上一层阴翳。
赵清抑?他不是早死了吗?
“当年赵清抑为了逃婚,误入了你们凤栖山的瘴气林,不知是被你手下人所害,还是命丧猛禽之口,孤都想替他寻回尸骨。”
“没想到,皇姐竟是如何重情重义之人。”谢予迟没有意识到,他这话脱口的语气要多怪异便有多怪异。
“他既是逃婚途中遭遇不测,公主可是受了辱的,这般上心又是为何,而且那赵清抑可是当年的武状元。”西烬呐呐开口:“竟这般没用?”
郁烨用另一只手握住露出的手腕,神色有些哀切:“这意外,谁又能料到呢,孤其实也只是听闻赵清抑可能葬身于凤栖山。”
“至于原因,婚事实为勉强,他不愿也是正常,蒋家
同赵家一向交好,事到如今,孤也不愿辜负赵家健在的老尚书盼着孙儿能落叶归根,魂回故土。”
这样听来,西烬倒也觉得郁烨说的有些道理,他犹豫片刻,望向眼中还似有余泪的郁烨,妥协开口:“那就按照公主所说的做吧。”
“好。”郁烨应的这一声还带着淡淡地鼻音,她随即侧目,对书歌道:“命侍卫去柴房将人带过来。”
书歌离开不到半刻,就同两个侍卫将闫凌带了过来,他嘴上紧紧缠绕着一层黑布,周身则是被绳索紧紧束缚不得动弹,出乎意料的是,在看到辛阚府的府主之后,闫凌的表情竟然变得释然起来。
郁烨挪动步伐,来到那些侍卫身边,开口说话:“解开他脚上的绳索,让他自己走过去。”
“是!”两名侍卫应声,随即低身将闫凌脚踝处的绳子解去,还顺便把人扶了起来。
此时,站在郁烨身后的书歌,谢予迟两人皆缄默不言,目送着闫凌踉跄地往前走。
近一步,便是死亡深渊,便是那凤栖山石崖下的万葬坑。
可事已至此,闫凌也不得不认命,他不能连累如今活在暖阳之下的书墨大哥,也不因他一人,便让公主府与辛阚府处于对立之地。
只是……想起他十多年未曾谋面的妹妹,心头不禁泛起一阵苦涩。
闫凌腿脚恢复的很快,他朝前走了几步,便没有任何迟疑地加快了脚程,现下他只想尽快了结自己的性命,以免遗憾过甚,心有不甘使自己选择第二次懦弱。
他想尽快了结自己,但没想过是现在。
一道笔直剑刃直穿他的胸口,随即传来剧烈疼痛,而转身望去。映入眼帘却是郁烨还带着点点泪渍的清澈眼眸。
郁烨缓缓松开手里的剑,嘴角牵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对不住了,小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