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郁烨返回公主府时,意外发现自己门口停了一辆看起来十分眼熟的马车。
那马车鹅黄车顶四檐处吊着几串圆润的粉色珍珠,珠串末端则是金灿灿的小铃铛,月白色的车壁上用银线描了几朵硕大的牡丹花。
“书墨,我们不回府了。”郁烨揉了揉额角,立即出声。
原本书墨已勒停了马车,听到郁烨的话后,便预备重新驾马,“公主想去哪儿?”
还未等郁烨说出地名来,一道响亮脆生的声音传来:“郁烨!你终于回来了呀!”
郁烨越来越想尽快离开了,好远离这阔噪的地方,可是郁嘉遇已经跑到了郁烨马车跟前,正在询问书墨郁烨刚刚去了哪里。
这下逃也逃不掉了,郁烨板着脸,面无表情地走下马车,一下子便被郁嘉遇抱了个满怀。
她也不知道郁嘉遇最近是有什么毛病,见到她就跟牛皮糖似得黏了上来,扯也扯不掉,躲又躲不开。
这便是郁烨一直想要躲她的原因。
“好了,放开。”郁烨压低了声音,将人推开,又握住她的肩膀站定。
“你今天过来要做什么?”
郁嘉遇笑得十分灿烂,许是因为订亲的缘故,她比过去更好看了,漆黑头发披在红色小袄上,嫩白脸蛋笑意盈盈,她的眼睛还那么亮亮的,看人也是神采奕奕。
“不做什么,就是想来看看你。”说罢,郁嘉遇扭捏着用手攥住郁烨的一角袖口,嘿嘿傻笑。
瞧见郁嘉遇这幅模样,郁烨有理由怀疑,这孩子过来,是打着她私库的主意。
“东西没有,我命在这里,就看你有没有能耐拿。”郁烨送开郁嘉遇,自顾自地往门口走去。
“我没打你东西的主意。”郁嘉遇嚷嚷着,连忙加快了脚步追赶上郁烨,最后越过她,拦住了去路。
“你看看我呀有什么不同!”她摊开手,在郁烨身前转了一圈,随后用期待的目光看着郁烨。
视线略微自她腰间扫过,郁烨慢慢勾起了唇:“长胖了。”
“我没有!”郁嘉遇气鼓鼓地反驳,又急道:“你看仔细些。”
“不看。”郁烨言简意赅地拒绝,随即大步往前走。
忽视郁嘉遇的一路纠缠,郁烨自动将跟到她身后的女孩儿代入成一只嘎嘎乱叫的鸭子。
直到谢予迟出现,郁烨终于觉得世界清净了。
“长玥皇姐!”郁嘉遇猛得扎入谢予迟怀里,指着郁烨愤愤不平地抱怨。
“郁晚晚她又欺负我。”
“我怎么欺负你了。”郁烨无关痛痒地回话,脱下外衫,径直走向内室。
谢予迟笑意融融,摸了摸怀里毛绒绒的脑袋,道:“嘉遇都要嫁人了,还这般孩子气?”
被调笑的郁嘉遇红了脸,她哼了一声,然后从谢予迟怀里退身。
“你们都欺负我。”
谢予迟笑而不语,凤眼微抬,上下打量郁嘉遇一番,随即弯了眉眼,轻笑道:“嘉遇腰间挂的玉佩光滑晶莹,成色纯澈,很适合你,是晚晚送你那副对玉的其中一个?”
终于碰上了能注意自己的人,郁嘉遇心里的气立即一扫而空。
“对呀对呀,还是长玥皇姐识货!”
“既然戴上了,那另一只就在箫家小子身上吧。”郁烨缓缓从内室走了出来,手里握着一只瓷白药瓶。
“不是让你呆在房里养伤?怎么到我这里来了。”郁烨立在两人身侧,对谢予迟发问。
“想等你回来一起吃点心。”谢予迟笑着回答。
“我也要吃!”郁嘉遇立刻插话。
“再吃?那明年二月份你恐怕就胖得穿不上嫁衣了。”郁烨好整以暇地瞟了一眼郁嘉遇,表情嫌弃。
“郁晚晚!你怎么还是这么讨厌!”郁嘉遇张牙舞爪地扑向郁烨,作势就要咬上去,却没成想反被她抵住额头,只留她两只手在空中乱挠。
“好了好了。”谢予迟连忙出手,将处于被完全压制的郁嘉遇与郁烨隔开,然后揽住嘉遇肩膀往后走了几步。
郁嘉遇反抱住谢予迟的手臂,拉扯着:“长玥皇姐!你看她!”
全然没有被控诉的不悦,郁烨反而笑得愈发开心。
“讨厌的郁烨……”郁嘉遇委屈地撇着嘴,瞪
向郁烨方向:“人家特意求了母后半日,她才肯准许我出宫来找你,你就会惹我伤心……我讨厌死……”
“很漂亮。”
还未等郁嘉遇控诉完毕,便被身前之人突如其来的三个字打断。
她怔怔地望着出声之人,下意识喃喃开口:“谢谢……”
郁烨微张了唇,下意识就要将她对郁嘉遇同箫怀安婚事的权衡利弊说出来,可就在那话即将涌出喉咙之时,却突然止住。
瞥见对面的人定定地凝望着自己,一副早就准备好接受自己冷言冷语的模样,郁烨却开不了口了,停愣片刻,她微微垂眸,“你与箫怀安的婚事……”
“如何?”嘉遇舔了舔唇,神色难得认真。
郁烨忽的抬眼,舒了一口气,缓缓露出浅笑:“会宜室宜家,安乐顺意。”
不仅是郁嘉遇,就连谢予迟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们两人看向郁烨的表情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没管两人如何,郁烨翻了个白眼,便将手里还握住的瓷瓶递给了谢予迟,“药,拿着,每日三次,一顿一粒,并非汤药,你应该不会这般排斥。”
虽不知郁烨为何又特意给他送了药,但谢予迟懵懵懂懂地接过,随即笑着道谢。
“你今日过来,应该不止是为了正式告知你的婚约吧。”郁烨来到桌前坐下,轻抿一口茶水。
“哦!对了。”经郁烨这么一番提醒,郁嘉遇连忙从袖口处拿出两个巴掌大的请柬,分别送给了两人。
实话来说,这请帖着实拉跨,小暂且不提,这纸张也太草率了吧,就好像是一张又薄又透红纸简单对折一下,便用毛笔题上“请柬”两字。
拿过请柬,谢予迟展开,一眼便注意到了中央那几个赏花宴的大字。
而郁烨接过那请柬,颇为嫌弃地扔在桌上,悠悠开口:“今年负责请柬制作的人是殷歌吧。”
“你怎么知道?”郁嘉遇睁大了眼睛,询问道。
郁烨不言,就这么抠门儿的劲儿,不是殷歌还能是谁,她定是私吞了大半秦皇后给她做请柬的银俸,这原料,指不定还是
用了去年写对联为未总完的红纸。
呆在慈宁宫的时候,她很多时候都在想,这皇宫迟早都得被殷歌搜刮完。
“请柬我收,但去与不去说不准,望皇后娘娘早做好安排,有本事你们就停了我的月俸。”郁烨淡淡道。
不就是一个宴会,郁烨怎么这般反感?拿着请柬,谢予迟不明所以地看向郁烨。
“母后说了,今年的赏花宴你们俩一个都不能缺!”说着,郁嘉遇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特别是你,郁晚晚,要是你不出现,母后会直接给你定下亲事!”
这下谢予迟终于明白郁烨为什么不愿去那赏花宴了。
“定下也可以。”郁烨朝嘉遇勾唇,满不在乎地开口:“就看皇后娘娘定下的驸马,有没有命入赘进景宁公主府了。”
明明是云淡风轻的一句话,郁嘉遇却生生感受到了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想当年,书墨见秦皇后如此“关心”郁烨的亲事,还不惜以权压制,便提醒郁烨多加注意,秦皇后是不是别有用心。
而郁烨倒是一脸平静,无甚在意地回答。
“不用管,她就是闲的慌。”
既然郁烨都认为没有问题,书墨便也不再过问了。
“可今年不一样呀。”郁嘉遇嘟着嘴,小心翼翼的开口:“父皇都说了,这次赏花宴定会给长玥皇姐安排一门亲事,啊!还有……”
“父皇还要在这次赏花宴上下旨,把范书亭那女人指给瑾皇叔做王妃呢!”
听到这里,郁烨不禁蹙眉,遂眯眼盯看郁嘉遇,冷不丁说道:“郁怀瑾这亲事,谁提的?”
在郁烨的注视下,郁嘉遇挠了挠后脑勺,接着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聚春楼,二层最靠外头的一间临街雅室中,上菜的小二两只手分别端着两盘菜,一盘是和着青蒜炒得成块鹅肉,另一盘则是整只烧鹅。
原本这聚春楼的老板不愿接待这四位自带厨子的客人,但谁知道这四人中一个就是堂堂瑾王殿下,还有一人是家喻户晓的女将军蒋黎书,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人物,还不是得将委屈
不满打碎了往肚子里咽。
阿瑶先是为郁怀瑾摆放好了碗筷,又往他杯中倒满茶水,这才端正做好等着开饭。
“主子,今天我还能喝酒吗?”阿瑶侧过头,低声询问。
郁怀瑾点了点头,接着又补充道:“但只能点一蛊。”
“好!好!”阿瑶喜出望外,连忙唤来了小二加一壶酒。
“蒋将军,今日得你送来这两只鹅,属实破费了。”举起一杯茶,郁怀瑾郑重其事的开口。
闻言,蒋黎书也举起杯,笑得豁达开朗:“两只鹅而已,不必多谢。”
郁怀瑾微微颔首,同蒋黎书对视一眼,接着饮下茶水。
“晚晚不喜你同我来往。”
对方突然冷淡的一句话,让蒋黎书有些不知所措。
“没事,她最近忙着了,没空管我。”蒋黎书打着哈哈,连夹了一块鹅肉放进郁怀瑾的碗中。
一旁的阿瑶就这壶刚吞下一口酒,便也拿起筷子,目光灼灼地盯向最中央的那整只烧鹅。
“那个……蒋将军,我们是不是不用等厨房那小子啦?”
“自然!”蒋黎书收回筷子,坦荡一笑:“他还炒了个菜,一会儿就端上来,不必等他,你先吃就是。”
“谢将军!”阿瑶握着酒壶,兴高采烈地卷起袖子,准备直接用手去扯鹅腿。
岂不料一道冷冷的声音猝然传来,呵住了她的动作。
“阿瑶,我时刻叮嘱的仪态,你就忘了?”
“我错了,主子。”阿瑶悻悻然地收回手,然后乖顺地去拿起筷子。
其实蒋黎书想说她在军中也不甚注意这些礼仪,不必这般讲究,可一见郁怀瑾脸色不愈,她也便不好开口了。
“其实还有一事。”郁怀瑾将手搁放在桌上。
“王爷直说便是。”蒋黎来在往嘴里刨饭,听到这话,立即放下筷子,认真地看向对面的郁怀瑾,连饭也不嚼了。
“以后蒋将军不要再往衙门里送东西了,有时会影响衙役们办事。”
蒋黎书生咽下米饭,有些尴尬的回话:“不会了,王爷放心,但请王爷准许
我送些菜式糕点去瑾王……”
“不必了。”郁怀瑾倏然出声,打断了蒋黎书的话:“不日我便要定下王妃,将军此番做法,恐招人非议。”
话已入耳,可蒋黎书还是难以置信,她愣了许久,倏得僵直了身体,死死攥紧手里的筷子,微微低头,艰难地扯出一抹笑意来。
“是……是吗……”
郁怀瑾轻抿了唇,别开眼,语气淡漠:“皇兄过几日便会在赏花宴上宣旨,所以,还请将军记下我今日所言。”
“自然。”蒋黎书忍住眼中突涌的酸涩感,手里胡乱地夹菜往嘴里塞去,试图掩饰自己的异常。
“如此便好。”郁怀瑾站立起身,对身边旁若无人地啃肉喝酒的阿瑶说道:“酒带回去喝,你去将账结了。”
“是我请王爷吃饭,怎能让你破费?”蒋黎书慌忙站起来,腿磕到了桌角,不禁疼地呲牙咧嘴。
郁怀瑾见状,下意识便要去查看她的状况,只是伸出手的一瞬间,他忽然制止了动作。
“将军可无大碍?”
蒋黎书没顾上膝盖处传来伴随着一阵麻意的尖锐钝痛,而是连连摆手。
“放心放心!我没事。”
她还是不敢看向那人,便急忙站立起身,后退两步,恭敬朝着郁怀瑾行礼:“那我便不送瑾王殿下了。”
微微张唇想要开口,郁怀瑾最后还是忍住了话头。
“嗯。”
如此简单的一个应声,郁怀瑾便擅自结束了这顿急促而又慌乱的饭局。
也许……还结束了一段来而不及,宣而未发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