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直到了雀鸣楼的顶端之下,几人才恍然发现,整个楼居然是倚着一颗巨树建起的。
枝叶从树干往外铺展延伸,形成个悠悠森绿的天然房顶,叶面并不宽厚,好在生长的十分茂盛。
外头的光线从枝间散落下来,投在娉婷而立的高挑女子身上。
那身影绰约倩丽,体态纤瘦,鹅黄色衣襟露出截藕白的玉颈。
“伊萨姆,舍得回来了?”她缓缓转身,杏眼丹朱、黑丝柔和披散在两侧,暖日的光线下脸庞瓷白如玉,一点细碎的阴影落在眼底,勾出纯然却不失威严的弧度。
“王上。”白柘躬身行礼。
郁烨等人也照着他的动作微微俯身。
婆罗女王的目光在她几个脸庞依次掠过,随即缓声:“既然是你带回的朋友,那便好生安置吧。”
“多谢王上。”
“许久未见,没有别的可与我说说?”
白柘微张了唇,欲言又止。
沉默片刻,他慢慢垂目,摇了摇头。
“那便去吧。”那抹鹅黄在破碎光晕下晃过,女王转过身,面色如常。
“是。”
将白柘动作尽收眼底,郁烨渐渐明了。
从雀鸣楼下来之后,郁烨便同谢予迟回了白柘收拾好的药房中,既然此行目的是为了治好谢予迟,那就一点时辰也不容耽误了。
倒是谢琉一早便没了踪影,不知去了哪里。
白柘领着谢予迟走向后院,郁烨本想跟过去,却被白柘拦住。
“待会他可要脱光了泡药浴,你们还没成亲吧。”
郁烨抬眼见谢予迟正含笑看着自己,于是略微别开视线。
“晚晚若是想看,晚上回来也未尝不可。”
“不看。”郁烨利落转过身,几步走到门口,泠星冷月连忙跟上,在白柘的授意下将带到一旁憩堂休息。
待进了房间之后,郁烨就开始翻看临入婆罗之前书墨塞给她来自京雍的传信。
完完整整的两封信读完,她抬手扶额,长睫微微扑扇藏去眼下阴翳,周身原本就贫瘠的力量似被攫去,神情尽是疲惫。
似陷入莫大的困境之中,郁烨的眉头越皱越紧,手里已将深红密戳的信封揉成一团。
门外传来响动,不自觉打断她的思绪。
原来是泠星泠月两丫头正扒着门框打量着郁烨。
“想说什么,进来罢。”暂扫去额间愁郁,郁烨轻轻呼出一口气。
闻言,泠星泠月便立刻跑了进来,待站定之后,泠月拉了拉冷星的手臂,泠星会意,她们便对着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郁烨看着她们,稍稍收去板正的脸色。
“坐吧。”
两人会意,接着一左一右挨近郁烨,盯着她的脸细细地看。
“我们以为,你是伊萨姆带回来的新娘。”
“为什么这么说?”郁烨微微牵动嘴角,饶有兴味。
泠星抢答道:“这是王上的命令呀。”
“可是你好像并不喜欢伊萨姆。”泠月双手环臂,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对,你喜欢那个同你站在一起美人哥哥,伊萨姆好可怜。”
被人当面议论的郁烨有些好笑地看着两个孩子,开口道:“你们的伊萨姆不喜欢我,也并无男女之情,自然也不会娶我做他的新娘。”
“喜欢?”小家伙们歪着头眼中迷茫。
“什么是喜欢?”
向来博览古今能言善道的景宁公主也被问住了,脑内搜索一番,才惶讶发现自己竟也寻觅不出确切的词汇去解释它。
于是她拿大人惯常敷衍孩子的那套说辞摆脱窘境:“你们长大以后就知道了。”
泠星泠月若有所思,倒也未继续纠缠下去。
另一头,同郁烨几人分开的谢琉,越过楼间落进点点星辰的河畔,一身孤廖紫袍在羊肠小道间缓缓移动,他衣摆刮掠过被夜露沾湿的草丛惊起一片萤火虫,逃开四散。
他循着记忆来到旧时处,长满茅草随意堆砌的碎石边,便是好似从山垭间卡进去的一座早已坍倒的竹屋。
近半的竹节被多年时光流逝腐蚀殆尽,余留寥寥几根也是发黄发黑,月光澄净却不曾洗涤它屋瓦间脏污,这周遭荒草齐人高,像禁地一般经年
累月无人造访。
他立在那可堪废墟的竹屋前,静默无声,手里的佛珠深陷在皮肉间,勒挤出红白相间的印子,目光紧盯前方,黑眸间有暗光流动,眼神晦暗不明。
一日清晨,白柘的药堂内。
两抹浅绿色的身影从屋外跑了进来,脚踝处用红绳系住的银色铃铛发出清脆声响,她们手里高扬着用草编成的蟋蟀蝴蝶,咋咋呼呼地跑到郁烨所在的案桌前。
“过几日便是祈愿节,你要去雀鸣楼挂愿灯吗?”
泠星泠月趴在桌边,瞪着溜圆的眼睛眼巴巴地瞅着郁烨。
自入婆罗国之后,一晃三日过去。
“不去。”想来人挤来往的场面,郁烨抬笔落字,嘴上下意识的拒绝。
“去嘛,良辰当配佳人,佳人不在,怎堪……辜负美景?”泠月抠着手指,似背书一般,总算是磕磕绊绊地把话说完。
郁烨将笔搁置在桌上,轻系袖口,撩起眼皮觑向两人,似有预感一般。
“谁教你们说的?”
还未等她们回答,一抹雪白身影便迈步而入,抬脚白衫掀起,日光洒落流转于肌白玉骨上,犹如神祗归临。
他缓缓行至郁烨身前,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拿出一束色彩斑斓的花来。
不过细看下来,也可发现红的紫的花朵竟也两两并列,整齐紧促挤成圆弧形,外头则是用宽大的棕榈叶包裹住。
一旁正在捣药的白柘见了,将捣杵丢进石蛊里,悠悠开口:“多年前哄姑娘的手段,谢公子倒用得行云流水。”
瞧见郁烨接过花束抱在怀里,谢予迟笑颜逐开。
“哎……偏生明明见过诸多世面的傻姑娘竟也吃他这一套。”白柘叹息一声,遂走入内室。
没管白柘,谢予迟倾过身,抚起她额角碎发,笑容蛊惑人心。
“晚晚在房中闷了这般久,祈愿节便同我出去走走如何?”
“你就答应谢哥哥吧。”泠星抱住郁烨的右腿,撒娇般的摇了摇。
瞥见她们手中熟悉的小玩意,郁烨轻笑开口:“这就把你们收买了?”
泠星泠月不答,只是
嘿嘿地笑。
垂眼伸手摸了摸泠星毛绒绒的头顶,谢予迟柔声道:“不过是些小东西,也幸得能讨她们开心。”
顺着他抬手时露出那截手腕,郁烨索性掀开他的衣袖,打量起他手臂上那道伤口。
好在伤势早没了几日前那般严重,原先翻开的皮肉紧紧黏合在一处,裂口处涌起的脓水消失不见,只余留下淡淡红痕。
据白柘所言,谢予迟体内的毒在慢慢清尽,几日的药浴扎针倒是有效的。
郁烨舒缓的眉眼落在他心上,忍不禁将她瓷白细长的手拢进掌心:“白柘已将药材备好,明日开始替你医腿。”
提及此事的时候,郁烨表情微微一滞。
对上谢予迟揉进千般温柔又似有星屑散入的瞳眸,她胸口涌上阵阵热意。
“好。”
终是忍不住展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