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国璋正跟玉娘、俞巧云和陈二婶津津有味地品尝着悦云居当家菜,突然听到外面吵吵嚷嚷,有一伙人往这边走来,到了雅间门口,幸好被伙计们极力拦下。
“里面有典史老爷的家眷。几位老爷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肯定干不出这失礼的事情来。”
听到这话,吵闹的几人这才罢休,站在门口,齐声道:“我等有冤屈,求典史大人公断。”
嘿,吃个饭都不得安生。难道连破两起奇案大案后,富口县百姓们都把自己当岑青天了?
岑国璋一边嘀咕着,一边出了门,看到走道上有三位男子,互相对视着,一个个都瞪成了斗鸡眼。后面还有一些人,看模样都是他们的子侄,泾渭分明地分成三伙。
“几位,这是怎么了?”
“我等是乌帽巷韦家三兄弟,为分家不公一事纷争。正要去县衙辨个明白,听说典史岑青天在悦云居,就顺道上来了,请大人明判公断!”
听到乌帽巷韦家三兄弟,岑国璋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心里叫了一声苦也!他们的案子,闻名遐迩,他当然知道的。
乌帽巷韦家是富口县有名的大户,祖上中过前朝进士。本朝也陆续出过几位举人,一直是地方名望世家。
韦家老大年轻时中过武举人,在北疆草原上跟瓦剌人打过仗,积功升迁为守备,还做过一任潮湖巡检司巡检使。
韦家老二中过举人,在江夏做过江汉省某位藩台的幕僚,还做过一任县主簿。后来“下海”经商,生意做得很大,遍及江汉、荆楚、江淮、豫章等省。
韦家老三是秀才出身,一直在家伺候双亲,经营家业。
三兄弟都有本事,齐心协力,把韦家搞得红红火火,算得上是富口县的鼎甲人家。不曾想韦老太爷不知哪根筋不对,非要给三兄弟分家。偏偏还没分好,韦老太爷一蹬腿,归西了,这可留下一桩天大的祸根。
韦家老大说自己在北边出生入死,挣下军功犒赏,为韦家兴旺奠定了基础,所以必须分大头。
韦家老二说他考中举人,又四处辛苦经商,韦家大半产业都是他挣来的,必须分大头。
韦家老三说他一直在家里奉养父母,直至送终,替两位兄长尽孝。又辛苦经营田地家产,才有韦家如今这兴旺。所以也必须分大头。
三兄弟都在说自己的功劳,都说自己要分大头,越争火气越大,族长和宿老们都压不住,只好去打官司。从富口县打到江州府城,省府洪州城的臬台衙门和佥都御史衙门也去过几回。
清官难断家务事,三兄弟又都有自己的理,不管哪位官员都头大,根本无从下手判定,只能调解。偏偏三兄弟死活就此拧上了,非要分出个曲直来。于是打了四年官司,打得县、府、省三级官员各个闻声色变,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今天不知为什么,居然又吵上了,然后要去县衙,结果逮到了典史老爷岑国璋。
听完原委,岑国璋脑子一转,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人捣鬼。他把伙计拉到一边,悄声问道:“今天你们悦云居,还有谁在这里吃饭?”
“回老爷的话,有白秀才、曲秀才、林秀才等几位,在那一头的雅间里吃饭。”
听了伙计的回答,岑国璋心里一恨。我就知道,有人羡慕嫉妒恨,所以在背后暗中使坏。
可是转头看到韦家三兄弟面如寒冰的脸,心里又暗暗叫苦。今天要是不给出个结果来,这三位怕是不会放过自己。他们都是有功名在身,又素有声望,就算是省里衙门,也是好生哄着。自己小小的典史,惹恼了他们,还不指着鼻子就开骂了。
到时候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脸面,怕是要丢光了。
这个白秀才,自己还没找到适当的机会收拾你,你却如此不安生!
说再多也没有用,岑国璋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对韦家三兄弟说道:“三位贤达,这里人多嘴杂,不是办正事的地方,不如我们去县衙西厅签押房坐一坐?”
“也好,我们同去!”韦家三兄弟这会倒齐心了。
“三位贤达先在另外雅间坐一坐,喝杯茶。我正陪着家眷来吃饭,却被你们三位抓了现,总得让我交待几句吧。”
韦家三兄弟还算通情达理,自去雅间等着。
岑国璋回来说了一声,招呼大家继续吃饭,等了两
刻多钟,这才让俞巧云和陈二婶陪玉娘先回家。自己再去上了个茅厕,慢悠悠地去找韦家三兄弟,客套了一番,然后不慌不忙地一起往县衙赶。
走在路上,岑国璋脑子飞速地转动着。这案子属于分家产,家务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怎么断?只能调解。可是调解这一条路,前面有不知道多少位官员尝试过,都没有走通。
断又没法断,调解又调解不了,简直就是个两头堵的死结。怎么办?人家亚历山大解死结,是拔出剑来劈开。难道要自己拿出刀把这三个当事人都砍死?解决不了问题,把提出问题的人解决,就等于解决问题了。
可是自己没这个胆啊!
麻蛋的,你们三兄弟对分家产有意见,关上门打一架,谁打赢了分最多,公平合理。何必出来闹,即丢你们自己的面子,又给社会增加负担。
非要个公断干什么!岑国璋忿忿地想着,突然他脑子灵光一现。
可以这样,既然你们非得要个公断,我就如你们所愿,给你们一个公断。只是这律法条款,自己记不大清楚,到了县衙,找宋公亮好好问清楚。
到了县衙,见到宋公亮在门口焦急地等着。使了个眼色,岑国璋让人引韦家三兄弟去西厅,自己拉着宋公亮走到一边。
“公亮,县尊、县丞和主簿三位大人,都走了吗?”岑国璋抢先问道。
“大人,接到报信后,县尊和主簿两位大人借口检查夏种事宜,火速离衙出城去了。县丞尤大人借口有病,躲回家中。”说到这里,宋公亮迟疑地问道,“大人,是你派人来报的信。”
“是的。这事算我倒霉,撞了个正着。这个时候一定要有担当,一人做事一人当,千万不要拖上官下水。这样的话,万一你处理不当,上官还能帮你转圜一二。如果你不懂事,非得要推卸责任,拖上官下水,到时候可就真的要一人承担责任了。”
听了岑国璋的话,宋公亮脸色一正,作揖道:“谢大人悉心指点。”
“公亮,你精通刑名律法,我有个律法条款吃不准,想问问你。”岑国璋摆摆手,直接问道。
听岑国璋说出
疑惑,宋公亮想了想,肯定地答道,“大人说得没错,国朝沿袭景、陈、盛前三朝律法,源头出自秦汉,以忠孝仁悌为根基,所以是有这么几条律法,只是很少有人沿用。”
说到这里,他隐约猜到岑国璋的想法,不由惊喜地说道:“大人,要是你解决了韦家三兄弟的家产案子,肯定能名扬江州府和豫章省。这可是瀚博公巡抚豫章时,都没法解决的麻烦案子啊。”
“瀚博公,谁?”
“当前圣上的帝师之一,翰林院掌院大学士,士林领袖,姓李名浩,世人尊称瀚博公。四年前豫章大水灾,他老人家奉旨巡抚本省。当时韦家三兄弟特意去省府找他申诉,最后无功而返。”宋公亮激动地说道。
“呵呵,我要这个名声干什么?只求把飞来横祸解决了,再一门心思报答白斯文的恩德!”岑国璋咬牙切齿地说道。
“这事跟白斯文有关系?”
“有关系...”岑国璋一边往签押房走着,一边低声跟宋公亮解说着。
在签押房坐定,岑国璋开门见山地说道:“三位贤达,你们确定不要调解,只求一个公断?”
“没错!只求一个公断,这家产谁该分多谁该分少,只求一个公正审断!”韦家三兄弟异口同声地说道。
这时,签押房门口窗外人头晃动,满县衙的人听说了这件事,都跑来看热闹。
“公亮,把这些人赶走!”岑国璋说了一声,然后转向韦家三兄弟,正色道,“三位贤达,既然都确定要公正审断,本官就斗胆给你们一个公断。只是需要先听听三位的各自陈述,说说你们各自的理由。”
“正当如此!”韦家三兄弟连声答道,然后韦家老大开始,说起自己对韦家的贡献,侃侃而谈,说了两刻钟。依次是韦家老二和老三,各个都是理由充足。
岑国璋也听出来,其实韦家三兄弟并不太在乎家产分多分少。
毕竟他们除了韦家公产之外,早就各自挣下一笔不菲的私产,一辈子富贵是不成问题。他们如此在意,是因为韦老太爷放出的分家产标准,谁对韦家贡献大,就该分得多。
三兄弟都是要脸面
的人,也为了这个家辛苦了半辈子,要是家产分得少,落得个“对韦家贡献最少”的名声,肯定不甘心。所以一直纠缠争斗到现在。
听完后,岑国璋再问了一遍,“三位贤达,你们宁可兄弟反目,也要本官一个公断,把家产分了?”
“是的!”韦家三兄弟毫不迟疑地齐声答道。
“好,那本官就给你们一个公断!”岑国璋坐到案桌后面,正了正官服和乌纱帽,一拍惊堂木,大声道:“韦家三兄弟,既然你们要公断,那么本官现在宣布,审断如下!”
整个西厅一片寂静。韦家三兄弟,他们身后的子侄,还有门窗外面支着耳朵的众人,都凝神倾听,等待岑国璋从嘴里吐出他的审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