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城外,当?日人山人海的景象已不复存在。除了出事的大帐之外?,其他的东西都拆得七七八八,四处散落着杂物,有杂耍团的家伙什、也有当?日民众逃跑时落下的物事。
就连原本鲜红的大帐似乎都黯淡了下来。
见到镇抚司的人来,守着大帐不让外人进入的官员上前。
我?眯眼一看,倒是熟人——元青。
“傅大人,从昨日到此时,除了镇抚司的仵作官员,无人再进入过大帐。”元青行礼道。
“辛苦你了。”傅容时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应当?也接近一天一夜没休息了吧,此处便交给我?们镇抚司的弟兄,你?们赶紧回去休息。”
“听闻近些日子应天府多了几桩人口失踪的案子,你?们也不容易。”
元青神色丝毫未显松懈:“职责所在,不敢言累。”
见到我在一旁之后,他亦周到地上前颔首。
“应姑娘好。”话是对我?说,可眼神却往我?身后瞟。
我?顺着他眼神往后,除了镇抚司的一个瘦皮猴小周,便再没别人了。
“元捕快是在找谁吗?”我?疑惑。
元青眼神慌乱一瞬,立即摆手否认:“没有,就是……眼花了。”
我?仍然觉得有些奇怪,却没放在心上,跟着傅容时直接进了大帐。
*
此时大帐之中的血腥味还未完全散去。
初进大帐,便见到遍地的杂乱。桌椅翻倒、四处零落,几乎没有落脚之处。
大帐中心的台面之上,大泼血迹已然干涸,混杂一体,分不清是人血抑或是虎血。
跟着傅容时一行人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腥臭味道越发浓了。尸体已经被人带走,可地上仍然残余着一些干瘪黏连的肉屑与部分脏器,由于已经入夏,腐臭引来了蝇虫,嗡嗡在殷红血迹上盘旋,极为恶心。
我?当?即就偏过了头。
“要是觉得不舒服,你?就出去转转。”傅容时回身同我?低声道?。
我?脸皱了皱,踮起脚越过傅容时的肩膀,鼓起勇气再看了看。
——不可。
“你?们保重?,我?先出去了。”我?抱了抱拳,毫不犹豫地转身出了大帐。
耳边听见傅容时的轻笑:“可别走远了。”
我?憋着气应了一声。
出了大帐之后,我?便在周围转了起来。守在外边的差人换成了镇抚司的人,基本上都认识我?,倒也没人拦我。
场地之中,偶有一些隶属杂耍团的戎卢艺人四处行走,大多搬着行李物事行色匆忙,似乎是要准备离开。
我?转到大帐后边。
圆形的大帐连着简易的草棚和?帐子,便是表演的艺人们做准备的后台。从缝隙中往里看,黑乎乎的什么都瞧不见。
但是估摸放着不少演出用的物事。
此时后台外边正有一人与镇抚司的差人小周争执。
“这位官爷,您就让我把那些猴儿们都弄出来吧,别的东西我们不动,绝对不会妨碍您办差。”那人着一身戎卢短打,身量高大,两条膀子露在外边十分健壮,像是个练家子。他下颌上留了山羊须子,微微卷曲着,官话虽然说得好,却仍带有一些古怪的口音。
“不行,”小周严肃拒绝道?,“您也别为难我们了,我?们也是有公差在身——千户大人下令之前,决不允许任何东西被搬离着大帐。”
那戎卢人急道:“吃人的是老虎,又?不是猴子。它们都是活物,若是关久了不给吃喝、没人照料,指不定当?场就死了。我?们可都是安分守己、循规蹈矩的手艺人,如今已经没了一头老虎,再少了演出的猴儿……可教我?们怎么讨生活?”说着说着竟是要哭出来。
我?皱了皱眉,上前朝看守的人问道:“不能通融下吗?都挺不容易的。”
小周见来人是我,语气也客气了些:“应姑娘,千户大人下的令,我?们也没法子。”
戎卢人见我?像是说得上话的模样,便转过来合掌求我?:“这位应姑娘,您可得帮帮我?们呀。这猴儿通人性,多与我们相伴数年,对我们来说已是亲人朋友,若因这事丧了命,可怎么办……”
我?抿了抿唇,道?:“镇抚司职责所在,我?也没有办法?,但是…
…”
一听我话中带了转折,那人立即生了些希望:“姑娘肯帮我?们?”
我?继续道?:“……但是也不能放任这些生命轻易没了——这样吧,你?将他们的食物和水拿来,我?能进去,我?替你们喂食不就行了?到时候小周你也同我?一起进去。”
我?说着看向小周,后者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而那戎卢人一愣:“这……这怎么好麻烦姑娘……”
“嗐,这有什么好麻烦的,不过举手之劳。”我?摆了摆手。
他又?迟疑道?:“这些猴儿都又专人饲养,遇见生人定会害怕,若是一不小心伤到了姑娘,我?们可担不了这个责……”
“我?就将食物和水放进去就行,绝不靠近,你?们放心就行。”
“那……可不可以让我也跟着进去亲自喂食,以免发生意外?”
我?还没说话,小周便蹙眉肃声道:“不能再通融了,傅大人明令禁止任何杂耍团的人靠近。”
我?耸了耸肩,表示没了法?子。
便见到那戎卢人咬了咬牙,道?:“……那……那不如还是算了,若是伤了姑娘,小的担不起责……”
我?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婆婆妈妈的?我?同你?保证一定小心便是了,你?放心吧。”
戎卢人又?是推辞了几句,最终仍是拗不过我?,只得答应下来。
过了一会,那人便拿来了食物和水,将喂食需要注意的事项同我?说了。
“那些体型较小的犬与猴儿,姑娘可以接近,多半性子温驯通人性。但是最底下那层笼子,关了几只老猴,平时大多时间都在睡觉,性子却极为暴躁、时常伤人,姑娘将食物放在笼口即可,千万不能靠近。”
我?好奇:“既然是暴躁伤人的老猴……你们养着做什么?”
那戎卢人讪讪道?:“……养了许多年了,若真放出去,也……也舍不得。”
我?理解地点了点头,提着食物与水同小周一块走了进去。
后台的帐子四面封闭,此时虽然是白天,却也不大明亮。我?走近那些笼子,发现大多数动物都在睡觉。
我?轻手轻脚地上前,试探地逗弄起其中的两只小白狗来。一开始还端着,用边上的稻草挑逗,过了一会,见小狗着实可爱,便忍不住大胆地上了手。
那日看演出的时候,这两只白狗也上了台,性情和?顺聪颖、模样玉雪可爱,台上的艺人还抱下了台让一个小孩摸了摸,让我羡慕至极。
——此时终于落到我手里了。我?手指揉搓着小白狗毛茸茸的小爪子,心中十分满足。
逗完了小狗子,我?又?打上了那几只小猴的主意。
从我走过来撸狗的时候,那些小猴已经醒了。笼中的四只小猴齐刷刷站起了身,一双小手抓着栏杆,四对滴溜溜的大眼珠子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嘴里还小声吱吱着,可爱得紧。
我?立即放开小白狗的爪子,毫无良心地玩起小猴来。
人呐,就是这么善变。
“姑娘?姑娘?”帐外?那戎卢人催促道?,“喂完了吗?”又?提醒一句,“可千万别靠太近啊,会伤人的。”
小周亦道?:“应姑娘要不咱们别玩了?”
我?无奈只得道?:“快了快了,你?放心吧。”心中却腹诽,这么可爱怎么会伤人?
我?撅了撅嘴,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小猴儿的爪爪,认命地干起了活。
可我刚准备将食物放进戎卢人所说的、每个笼子里都备着的食槽中时,却发现那小白狗与小猴的食槽中还有剩余,连水都未曾喝完。
我?没细琢磨,想着多半那人还是关心则乱,生怕这些活物饿着,宁肯多喂也不愿它们少吃了一口。
——就如同我?对自己也是如此。每日都生怕自己半夜饿醒了,所以睡前的点心绝不可少。
我?仔细将上层的食槽加满了之后,便蹲下身子,准备会会戎卢人说的那几只暴躁老猴。
底层的笼子光线被遮挡了不少,高度也矮了些,黑乎乎地只能瞧见轮廓。我?几乎都要跪在地上了,才隐隐看见毛茸茸的两团正缩在角落,似乎睡得正熟。
块头还真不小,比上边的小猴大了许多。果然是老猴。
我?抬头看了看小周,趁他不注意悄悄地打开了
笼子,一股兽类身上的腥臊传了出来。
原本戎卢人再三提醒我?,千万不能打开这老猴的笼子,只将食物放在外面即可。可大约是被上边那几只小猴的可爱迷了眼,我?防备渐消,又?怕水碗放在外边它们喝不到,便自作主张地打开了笼门。
黑暗中,我?没见到笼子里那毛茸茸的两团忽然动了动。
*
片刻之后,小周从后台直接冲进了前边的演出帐子。
“千户大人!出大事了!”
我?耳边听着小周慌张的声音,跪坐在猴笼之前捂住嘴,脊背微微颤抖,却动也不敢动。
食物和水洒了一地。
手臂上多了三道?口子,鲜血淋漓。
作者有话要说:反对一切虐待动物的行为,本文描写仅供剧情需要。
啧,我的求生欲真的很强了(吸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