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骄阳似火,新荷初绽,正是出游良机……】
我?当?即将手上的信笺往边上一扔。
“小姐怎么扔了?”正在一旁擦桌子的即鹿蹲下身,拾起信笺,“这不是秦小姐送来的吗?”
我?冷笑一声:“这开头我熟,秦簌簌这是又想坑我?。”上回就是这么一句“正是出游良机”糊弄我?去赏了鸟,我?感觉这句话不大吉利。
即鹿将信笺放小桌上:“好歹是镇国公府送来的,小姐你还是看看吧。”
“你看,”我?推给她,“简单复述,就说她要干嘛。”
即鹿将那信笺仔细看了一遍,随后总结——
“秦小姐说让您过几天带某一位大人去赏荷宴呢。”
我?就知道。
我?随手从书案上扯过一张纸来,大喇喇地写下“我?不去”三?个大字,便准备派人给镇国公府送去。
“小姐你要不再斟酌下?”即鹿道,“赏荷宴可是一年一度的盛会,你反正也没什么事干,司天监的假还未消,倒不如趁机去玩玩……”
我?斜眼睨她,手指头在小桌上不耐烦地敲打:“士族的相亲宴我去做什么?在那摆摊当?场给人合婚?”
我?手指头一停。
——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可这念头刚冒出来,立刻又被压了下去。
我?还没绝望到那个份上。
“人家相看,小姐你也?可以相看啊。”即鹿理所应当?道,“小姐你今年也十七了,都过了及笄两年,京中你这个年纪的贵女要不是嫁了就是已订下了婚约,小姐也?该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终身大事?”我?哼了哼,随手从桌上拿了一颗鲜杏啃了起来,“你家小姐我?一生立志投身命理八卦、无意儿女情长,鳏寡孤独任君挑选,来去空空一身轻松。”
“你又?在说什么浑话?”门口忽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喝骂。
——院首大人下朝了。
我?给面子地立即把翘在罗汉床上的腿放下。
自从前两日我堂而皇之?从应院首面前逃跑之?后,他一直没理我?。
我?在后院吃吃喝喝假装反省、他在前院勤勤恳恳冷眼相待,一时竟达到了“小国寡民,鸡犬相闻而民至老死不相往来”的理想气氛。
我?将嘴里的鲜杏肉咽下:“院首大人怎么来了?”
只听应院首冷哼一声,甩了袍子就在外间坐下:“怎么,当?爹的过来看闺女,还不行吗?”
“行,当?然行。”我?从罗汉床上下来,趿上绣鞋,端着桌上的鲜杏就去了外间,双手捧碟躬身给他行了个大礼,“尊敬的父亲大人,请吃杏。”
应院首上下将我?打量一遍,满脸写着?“看不惯”这三?个大字。
“杏我就不吃了,”他装模作样地捋了捋下颌上的短髭,“来看看你反省得如何。”
我?坐下:“反省得很好。”无人管教一身轻,我?就给应院首个面子。
他端详我?,仿佛想从我?的表情中看出破绽。
“那你说说,你错在哪儿了?”
我?试探:“……活着??”
我?眼见着?应院首的青筋又?爆出来一根。
然后被他忍了下去。
“今日我来是要同你说,五日后凤沽河畔的赏荷会,你得去。”他深吸一口气,假装没听见似的强行转了话题。
“赏荷宴?”我?顿住:“我?去做什么?”
“相看人家,择日订婚。”应院首严肃吐出这八个大字。
我?:“应院首你终于走上卖女儿的道路了?”
“虽然咱们家现在情况不大好,但是也不至于山穷水尽啊。”
我?拿过一颗杏子,嘎嘣一声咬下一口果肉,伸手就不分尊卑地拍了拍应院首的手臂:“院首大人你可放心吧,这个家有我?呢,少不了您一口吃的。”
应院首啪地一下给我?手打掉。
“好好说话!”
“到了年纪谈婚论嫁本就是人之?伦常,有何不可!再说了……”他拧上眉,“……你要是嫁了人,有了夫家管束,行事定然不会如此放肆。”
合着?应院首安生这两天琢磨出了这么个缺德主意。
我?回嘴道:“这想法可不行啊,虽然俗话说这防人之?心?不可无……
但害人之?心?更不可有。”
“院首大人你将心?比心?,这赏荷宴中的,都是同为朝廷做事的同僚子女,一辈子兢兢业业没干过坏事,谁家得沦落到要接我这样的盘?要真将我?卖出去了,以后上朝见着?亲家您不心?虚啊?”
我?嘴里嘎吱嚼着杏肉,囫囵道:“依我?看,您还是认了命吧。多默念几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秉着?普度众生的无畏之心?将我?养在家里,也?算是为我?晟朝安宁贡献了一分绵薄之?力。”
应院首抄起鲜杏就要砸我。
“又?说屁话!又?说屁话!”
我?躲。
……我再躲。
你追我打的戏码上演了半天,应院首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下:“我?不管,总而言之?,那赏荷宴你必须得去!”
我?亦累出了一身薄汗,也?不想跟应院首再掰扯。
我?轻喘着?气正要无奈应下,突然便想起了我?姐妹秦簌簌。
“去也行,但是您能让翰林府新晋的那位姓庄的编修大人也去吗?”我?凑上前去。
“敢祸害翰林府的人?我?看你是胆子大过头了!”应院首瞬间暴起。
啧,这护短的模样什么时候能落到我身上啊。我?一边继续熟练闪躲,一边感叹。
*
秦簌簌看上的那位翰林编修大人姓庄,双字何似,是这届科举的三?甲,探花郎的帽子还热乎着?,就进了翰林院。
如此年轻有为,秦簌簌盯上人家也?不奇怪。
何况还生了一副好皮囊。
赏荷宴当?日,我?俩约定在赏荷宴举办的玉烛苑外相见。这玉烛苑是皇城外围南面的一处园子,正建在凤沽河上游,园中满栽草木,各个季节都有花草盛放,四时四景、曲径通幽,士族的宴会大多在此处举办。
我?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庄何似还上前作势扶了扶。
虽然是被不情不愿的应院首强行要求来的,但是这孩子算是挺懂事,我?积极地想。
“多谢庄大人。”我?颔首道。
庄何似道:“应该的。”
尽管略微有些冷淡,但是也可理解为成熟
稳重,我?积极地想。
我?是个没读过多少书就弃文从易的粗人,跟庄何似着实没什么共同语言。再加上他约莫是从应院首处听过我?的名声,显然对我?没什么好感——自下马车的这一路,我?同他就几近无话可说,词穷得比衣兜还干净,生平就没遭遇过这么尴尬的时候。
好在是天不亡我,到了玉烛苑门口,我?遇上了熟人。
“傅大哥!”我?瞧见不远处一身玄衣官服的傅容时,兴奋得眼前发亮,得了救赎一般从与庄何似的尴尬中抽身而出,越过人群朝他走去,“你怎么在这?”
傅容时见到我,亦是展颜一笑。
“赏荷宴的守卫不足,便叫了镇抚司的人前来帮忙。”他眼神一抬,见到跟在我身后的庄何似,笑意略收,两相颔首。
“你同庄大人……也是来参加赏荷宴的?”庄何似探花郎的风头挺盛,傅容时认得也?不奇怪。
我?对着傅容时隐蔽地扁了扁嘴,做出一副苦脸。
“我?才不想来——是我家院首大人让我来。”我?低声抱怨,同时瞥了一眼庄何似,见他神情无异,便放心地继续,“秦簌簌还非要让我引荐庄大人给她,愁死了。”
傅容时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明快了一些,连唇角的弧度都更深了:“便是不参加宴会,只是来赏荷也是很好的。我?巡视时见到了,凤沽河的荷花开得很美。”
“对了,”我?想起来,“那戎卢人的案子怎么样了?小孩可找到家人了?”
傅容时的神色凝重起来:“当?日你救下的那两个小孩已经寻到了家人,可是追捕时逃脱的五人至今仍没线索,从京郊的关卡处得知,这几人还未出京,只是不知道躲在了什么地方。”
“而且,除了那两个小孩之外,我?们排查到京城这段时间,足足失踪了十余名幼童——我?们正在追查,却也没多少头绪。”
“十余名?”我?惊讶,“这么多的小孩……难道都是被他们塞进猴皮囊里带出去了?”
“倒也?不是,”傅容时道,“从其他嫌犯的证词中得知,大部分被拐骗的小孩都是演出当日通过粪桶运出
城的。他们借着?演出,吸引大量民众出城,趁着?城门守卫力有不逮,便浑水摸鱼地运出了孩子。那两个小孩是实在装不下了,才塞进了猴皮囊中。”
我?抿唇:“思虑这样周全、行事又?缜密……想必已经不是第一回这样做了。”我?鼻中重重呼出一口气,“也?不知道有多少孩子曾落到他们手中,他们也不怕遭报应。”
傅容时语调微冷,道:“报应来得太慢,抵不过眼前的好处。”
我?沉声道:“也?是辛苦你们了,这段时间想必镇抚司很忙……”
正是这时,身后一阵喧闹声打断了我?的话。
“快看!”
“来了来了!”
“那就是传闻中的那位……!”
我?下意识地回头,与傅容时和庄何似两人一道看向声音来处。
人群自发两分。一个高大男子缓步走来,如入无人之境。
一身紫檀色的长袍加身,少了平日的孤傲冷峻,多添了一抹清贵。容貌昳丽却不显女气,风姿爽朗又?添了稳重。
肃肃兮如松下风,飘飘乎似月中仙。
他如盛夏时的蝉噪高昂,将所有人的注意尽数吸引。仿佛生来便将这世间的光彩独自揽尽,叫人的眼中再看不见其他。
教宝玉蒙尘,教明月收敛。
我?与谢阆短暂对视一眼,微眯的凤眸深邃如漩涡,我?端着礼节朝他颔首。
目光从他腰间极不合衬的草龟上掠过一瞬。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排面√。
*
“小国寡民,鸡犬相闻而民至老死不相往来”——化用自《道德经·小国寡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