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藏在一棵树下,借着月光细瞧,发现那人竟是即鹿。
我踮着脚尖跟了上去。
即鹿脚步匆匆,手上拎着一?个小包袱,似乎有什么急事。手上的灯笼摇摇晃晃,在黑魆魆的巷落中拖出一道微弱的火光。
我心中疑惑渐深。
跟着即鹿一?连穿过了三条巷子,她脚步终于放慢了。
这巷子里太黑,我都不知道这到了哪。
我不敢离得太近,就悄摸着走到街角一?个草棚边上蹲了下来,准备来个守株待兔。
果?然,过得不多时,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黑暗中出现。
那人背着光走过来,看不清容貌,只能瞧出是个男子。
两人的位置距离我实在太远,我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只能见到两人颇为亲密,虽然并没有什么越距的举动,但显然关系并不一?般。
我蹙了蹙眉。
我与即鹿自小一?块长大,几乎可说是亲姐妹一般的存在,她如今到底瞒了我什么?
这个男子……到底是谁?
两人又是说了一?会话?,仍然丝毫要停下的意思都没有。
而我的腿已经麻了。
我无声地呲牙咧嘴,试图扶着旁边的木桩子缓缓站起身来。
却也正是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齐整的脚步声——甲胄相撞、皂靴落地。
是军队。
“前面是谁?胆敢在宵禁之后还在城中逗留!”浓夜之中,某处传来呼喝声。
——京城中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宵禁了?
自先帝登基之后,晟朝国力愈发昌盛,夜集亦发展起来。自我有记忆起,京城就从来没有过宵禁这事。
这疑惑刚从我心头升起,我就瞧见即鹿与那男子匆匆朝我藏身的位置跑来。
我立即单腿蹦跶着蹿进草棚中去。
正犹豫着是弃车保帅将即鹿两人关在门外、还是大方将这个藏身之处分享出去的时候,他?们已经从草棚的前头跳了进来,躲在与我一?草垛之隔的草棚外层。
我轻轻将草棚的木门合上,扶着门又无声地甩了半天的腿,这才将腿上的酸麻摆脱。
可谁知,正当我想再往草棚深处躲藏时,一?回身,却被一?人压住颈项,摁在了墙壁上。
“你是谁?”
“方才此处分明有人,给我细细查!”
男子的声音和远处巡夜军的命令重合。
我大气都不敢喘,感觉到身前的男子用劲并不算大,便伸出手,指了指木门的方向。
“嘘,先藏起来。”
草棚之中,只能听见我们两人咚咚的心跳声。
过了一?会,他?的手终于松弛下来。
他?往后退了一?步,月光顺着简陋的木门缝隙流淌进来,正照在这人脸上。
他?约莫近而立之年,五官轮廓清晰凌厉,眉似飞鹤、目若点漆,伏犀骨高耸,浓密的发在脑后束起发冠。
我瞧了他?一?眼,惊讶一瞬。
——我见过他?。
只是此时着实不是说话?的时机。
我转向了木门,眼珠子贴上缝隙,隐约能瞧见外边巡夜军晃动的身影。
接着我弯下身子,摸索着从地上寻到一块长木头,将其抵在木门上。
确定将这木门固定好了之后,我扯着这男子朝狭窄的草棚里又躲了躲,从旁边扯上一?沓稻草遮住身形,便在地上坐了下来。
狭小的位置只能透进零星的光线,只余我们两人的气息之声。
“你认得我?”男子贴近一?些,用气音问道。
我点了点头:“我在去年的弘法道坛上见过你——道友你好啊。”这人相貌非凡,所?以我才能清晰地记起他来。在我心目中,一?块听过弘法道坛就是缘分,五湖四海皆是道友。
但不知为何?,我听见他?轻笑了一?声。
外面巡夜军的脚步靠近了木门,我赶紧将手指压在唇上,也没管我这道友看不看得见。
此时,我又听见了隔壁稻草垛子挪动的杂音——是即鹿那两人从草棚的另一边躲到了离我们极近的位置。
接着,即鹿的声音轻轻响起。
“大人,若是我们被发现了怎么办?”
他?们两人躲藏的位置大概同我们藏身的角落靠得很近,穿过几层稻草,清晰地窜进了耳朵里。
“没事的,犯夜并非大罪,就是被发现了,也不会有太大的责罚。”这男子的声音倒是耳熟,我一?定在哪里见过这个“大人”。
“可是……”即鹿支支吾吾道,“……我是奴籍。”
晟朝律法,奴籍之人犯法,责罚加倍。犯夜之罪的确不大,若是普通人被抓,不过就是受些笞打;可若是奴籍,笞打加倍不说,说不准就要流放出京。
便听那男子道:“奴籍又如何??若是真发现了,我就自己出去,你在此处藏好便是。”
“可是……我怎么能让你出去?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你在朝廷当差,万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影响了仕途。”即鹿急道。
“本就是我做错了,这罪责自当承担。”
“哪里是你的错?这事当怪我,明知如今宵禁,还约你夜里见面。”
“不,要怪我事忙,白日里总抽不出空去见你。”
“应当怪我才对,总忍不住想要见你。”
“那就更要怪我了……”
“不,这事要怪我才是……”
耳朵听见那头巡夜军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这边又越来越肉麻地争执,我终于忍不住开口。
“都别说了!”
“再啰嗦我就将你们推出去!”
草棚中寂静一?瞬。
“小……小姐?”即鹿颤巍巍的声音隔着稻草传来,“小姐你……怎么在这?”
我怎么在这?你倒是说说我为什么在这?
要不是你这赔钱玩意我能在这?
我道:“你先闭嘴,外面有巡夜军你没听见吗?”
即鹿还未说话?,即鹿那位心上人就开始鸣不平了:“应姑娘,你怎么这样对即鹿姑娘说话?就算她是应府的丫鬟,可她同你一?块长大,将你当作亲姐姐,可你也不能用这样的口气对她。”
“我什么口气了?”我莫名其妙。
“你叫她闭嘴——这样说话?毫无尊重可言。”
那她之前说我胖又黑的时候,就有尊重可言了?
不过这义正言辞的语气倒是叫我想起来这人是谁了。
“那我倒是问问,你身为朝廷命官,深夜拐带我家丫鬟出门,就有尊
重可言了?元大人?”我哼了一?声。
正是应天府的那个呆捕快,元青。
虽然不知道他?们两人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但是我这回算是亲身体会到什么叫做“自家养了多年的白菜有朝一?日被猪拱了”的感觉。
元青听见我的话?,顿时心虚起来。
“应姑娘,一?人做事一?人当,深夜与即鹿姑娘私会都是我的错……我……我会负责的。”
“负责?”我抬了抬调门,故意强调,“你先说说,你要怎么负责?”
“我……”他?沉沉探出一口气,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不日我会上应府提亲。”
我愣了愣,没想到这元青这么直接。而我还没作出反应,隔壁的即鹿已经欣喜过度了。
“大人!大人说的可是真的?”
然而,此时正是完美诠释何?为“乐极生悲”的时刻。
——这一?声“大人”,直接不分场合地叫出了声,传出了草棚,也传进了外边人的耳朵。
元青还未来得及应声,巡夜军就替他应了。
“将军!这草棚里有人!”
哐当哐当的砸门声出现在我这一?侧。
“里边的人老实点,快出来!”
他?娘的,我可太背了。
隔壁传来稻草的窸窣声。
“应姑娘,我这便出去认罪,你与即鹿好生藏在这里不要动。”元青一?副大义凛然、英勇献身的模样。
“得了吧你,”我直接推开了我这边的草垛,低声道,“你没身家没背景的,要是因为犯夜被降了罪,还怎么来我府上提亲?”
我抢先朝外边大声吆喝一?声:“官爷别砸门了,我这就出来。”
外边砸门的声音果然停了。
我朝草棚里边低声嘱咐:“你们别出声啊。”即鹿低低叫了一?声“小姐”。
我又顺手给我这边一起藏身、自刚才起就一?言不发的道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道友你也别出声啊,我爹是当大官的,我出去没事,你就安心藏着就行。”
可谁知我这话?音刚落地,那人却先我一?步站起了身,借着腿比我长径直走到草棚门口
,哐当一?下打开了门。
“何?人在外喧哗?”他?肃声喝道。
……道友,你这么横的吗?
我赶紧走上前去,挡在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道友身前。
“我是司天监的漏刻博士,姓应,我爹是翰林院首应怀远大人。”我清了清嗓子,不要脸地亮出应院首的名头,“因?为不知新近颁布的宵禁令,并非有意犯夜,还望大人手下留情。”
巡夜军中走出一人,头戴银盔、甲胄厚重,连佩刀都比别人的大一些——想必是首领了。
我又朝门口走了一?步,大拇指朝后指了指我道友道:“这位将军好,后边的是我朋友,新近进京,不清楚京中条例,你们若要捉人回去就捉我一?人便好,不知者无罪嘛。”
有兵士举着灯笼在我俩脸上照了一?照。
出乎我意料的事发生了——那首领迅雷不及掩耳地猛然下跪。
倒也不必如此客气?
随即他的下一?句话叫我僵在原地。
“不知王爷在此,多有不敬,还盼王爷勿要降罪啊!”
——王爷?
——将要入京的……淮阴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