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第三日,傅容时晨起做早饭的时候,我已经能够给他熟练地给他生火打下?手?了。
“今天要回司天监当值了?”傅容时掀开昨夜揉好的面,挽起袖子开始擀面。
“嗯,”我拿着吹火筒朝灶下伸进去,向里头已经燃起的火信子吹了口气,瞧见火苗蹿了起来之后这才继续开口,“再旷职,我师父大约就要将?我逐出师门了。”
傅容时接话:“前两日我帮你去司天监请了假,孙监正应该不会太难为你?。”
“真的?”我站起身来,手?上还拿着黑乎乎的吹火筒。
“傅大哥你也太好了吧!”
他笑了笑,玩笑道:“那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不然我给你?起个卦瞧瞧官运财帛?”我挠了挠鼻子,苦恼道,“我也就会这个了。”
“别拿着吹火筒。”
傅容时伸出沾着面粉的手?来,蹭了蹭我的鼻子。
“鼻子都黑了。”
我愣了愣,对上近在咫尺的傅容时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亮,就算是不笑的时候也如月牙般微微弯着,像是无时无刻不蕴着笑意。
我感觉我心跳有些快。
在心跳声几近要撞出胸腔的前一刻,我避开了对视,将?他的手?轻巧打开。
“你?把面粉都弄到我脸上了。”我嗔怪道。
他弯唇笑:“正好遮住那块黑。”
我瞪他一眼,放下手?中的吹火筒,走到院子里的水井处洗脸去了。
临出厨房门的时候,我听见他在我身后跟了一句话。
“真要给我起卦的话,给我算算姻缘吧。”
我脚步顿了顿,假装没听见。
水沸了、面扯了,我与傅容时两人吃了碗素汤面,就一齐出了门。
傅容时家离镇抚司挺远,每日当值都要走一段时间;可反倒是离崇礼门近,正巧他去镇抚司的路上能将我送到崇礼门前。
到了离崇礼门不远处的拐角,正赶上上朝的时间,远远就能见到数不清的官员横金拖玉地从崇礼门鱼贯而入。
“你?……你今天要回府吗?”临别前,傅容时犹豫
着开口。
我瞥了瞥那边上朝的队伍,隐约见到一道绀紫的身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转过头来,看向傅容时。
他添了一句:“你?要是不回府,我今夜做酒蒸鲥鱼。”
我不禁一笑:“那我今天要是走了,不就吃不上鱼了?”
傅容时压着唇笑,作出思索的模样,随后点了点头。
“那可不成,”我赶忙摆了摆手?,“吃不上鱼怎么能行?”
傅容时露出白牙,拍了拍我的头:“那等我散值了来接你?,咱们一块去买鱼。”
我点了点头,目送傅容时走出了乾元道,往镇抚司的方向去了。
我转过身,收起笑,继续向前走。
走了没几步,到了崇礼门前,我瞧见面前站着那人,绀紫官服上的麒麟团纹在晨光下?闪着微光。
我端正地行了礼,一句话也没说,越过?那人就走了。
他伸手抓了抓我的衣袖,被我躲开。
我进了宫门,很快混入了百官之中,没了踪迹。
*
也不知道傅容时是怎么给我请假的,我今日上值的时候,几个师兄还来问我病好了些没,就连孙监正也奇迹般地没有骂人。
我回到我的座位上,几日没来,桌案上都染了灰。我琢磨也没人顺手给我擦擦桌子,这么多年的同门之谊真是错付。
我寻了块帕子随手擦了擦桌子,出门涮帕子的光景,遇见出恭归来的二师兄。
“你?这几日哪去了?”二师兄走了过?来。
“养病啊。”我沿着傅容时给我编的理由往下?说。
二师兄驻足看我:“养病不在家养?”
“你?去我家了?”
“这倒没有,”二师兄道,“我近来忙着精读《神峰通考》,哪有空管你?。”
我:“你?可真是我的亲师兄——我要是回头真病逝了,头七一定回来看你?。”
二师兄:“倒也不必如此客气。”
“说回来,”二师兄道,“是前两日靖远侯爷每日下朝了都来司天监门口杵着,我记得他是你家邻居,所以估计你不在家。”
我睨他:“不是在精读《神峰
通考》?没功夫关心亲师妹的身体,有功夫关心谁来司天监找人?”
“他就杵在宫道门口,眼睛瞪的特别大,似乎生怕谁从他眼皮子底下?溜出去一样,我没法瞧不见。”二师兄耸肩。
“说老实话,你?是不是欠了他钱?”
我无语:“你?师妹我虽然生活窘迫,但也不至于到朝侯府借钱的程度。”二师兄满身的灵窍都开在了卜卦算命上,情情爱爱什么的连他长在脚后跟的死皮都撵不上。
“那你是欠了侯爷别的?”他好奇。
我垂了眸子,没回答他。我将?手?上的湿帕子徐徐展开,一个起手?直接扔到了他的手?上去。
“师兄,我看你?挺闲,不如帮师妹洗个帕子吧。”
这年头,欠债人上赶着要找债主……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了。
我优哉游哉地走回桌案,从隔壁二师兄桌上那将他的《神峰通考》偷了过?来,决心用苦读度过今日。
*
散值的时候,出了事。
百官下?朝是在巳时之前,可在宫中当值的官员们散值的时间却不定。譬如我们司天监,就是巳时走一批,午饭后未时再走一批。
像是傅容时所在的镇抚司,若是没有案子要忙,大多也是未时散值。
我估计傅容时从镇抚司走到崇礼门还得一段时间,就在司天监里又磨蹭了一会,顺手给我大有师弟讲了一卦地天泰之后,这才慢悠悠地朝宫外走。
快走到崇礼门的时候,被散值的官员们堵住了去路。
我仗着个头小,硬生生从喧闹的人潮中挤了出去,到了门口。
崇礼门前,竟有两人正在打架。
我离得远,只能瞥见两团暗色的影子在空中翻腾,一不注意还以为是谁家的杂耍团耍到了宫门前。
我不怎么感兴趣,只道是宫中羽林军生了口角——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便转向守宫门的侍卫:“这位大人,这还能出去吗?我赶着回家呢。”
“啊,是应博士,”这侍卫认得我,这便与我搭起话来,“这着急吗?我看那两位这一时半刻的停不下?来呢,好些大人的马车都被拦在外
边过不来了。”
我撇了撇嘴,有些不耐,满心都想着酒蒸鲥鱼。
“这怎么在宫门前打起来了?乾元道上连马都不能行,这要是引来了都指挥使大人,不得被治罪?”
“说是在切磋呢,”另一个侍卫搭话,“虽然瞧着这凶狠的模样,就跟有生死大仇似的……”
“那在这堵着也不行啊,”我双臂交叉在胸前,“都是同僚,你?们谁上前先?拦一拦,等我们都走了再让他们找地方继续呗。”
“嘿,我们哪敢拦着啊,”侍卫赶忙摇了摇头,“那两位,我们可谁都得罪不起——已经去寻都指挥使大人了,这不是还没赶过?来呢。”
嚯,敢情还不是羽林军内讧。
我从隔壁侍卫的手?上接过了瓜子,瞧着那两团影子你?来我往,顺嘴问道:“你?们都得罪不起,那是谁啊?”
“靖远侯爷和镇抚司的千户大人呢。”
哗啦一下?,我手?中的瓜子落地。
“哎!应博士,你?冲上去做什么?”
*
“住手!”我冲进了那两团影子中间。
我冲进来的时候没敢看,听见耳边打斗声停了,这才睁开了眼。
谢阆正站在我身前,手?掌落在我脸前一尺左右,硬生生地收了攻势。
“小吉,你?没伤着吧?”傅容时关切问我。
我没看谢阆,只回头问傅容时:“这是怎么回事?”
他蹙着眉看向对面,额上因打斗出了一层薄汗:“靖远侯爷说要与我切磋。”
“你?们就在乾元道上切磋?”我扬眉,“崇礼门里被堵了多少大人?殿前都指挥使大人都快过?来了。”
傅容时看了看此时崇礼门渐次而出的官员,神色含了一分懊恼:“是我考虑不周了。”
“行了行了,差不多了就走吧,”我继续道,“不是还要去买鱼吗?再晚鱼市怕是不剩好的了。”
傅容时朝对面看了一眼,接着道:“侯爷,您也听见了。下?官还有事,咱们还是下次再切磋吧。”
我没看对面的谢阆,只从腰带上摸出了一颗瓜子放到嘴里专心嗑了起来,任凭傅容时拉着我要走
。
“应小吉。”
刚转身走了一步,就听见谢阆叫我。
声音沙哑又低沉,愤怒又绝望。
我顿了顿脚步,琢磨着要不要假装聋子听不见算了。
往前又走了一步,手?臂忽然一痛,我被人强行拉着转过了身。
我不得已对上了谢阆的脸。
就这两日没见,他就瘦了。他眼下青黑得厉害,嘴唇泛着白,眼白上布着几道血丝。
什么时候起,“憔悴”这个词也能用来形容谢阆了?
我无动于衷地对上他的眼,试图挣脱他的手?。他用的劲特别大,箍着我的手?臂不放,疼得我差点忍不住叫出声来。
我皱着眉,朝他道:“侯爷请自重。”
谢阆紧盯着我:“你?这几天都跟他在一起?”
我坦然道:“是,侯爷能放开我吗?”
“我不放。”他执拗道,“你?不能跟他走。”
“我去哪跟侯爷有什么关系吗?”我平静问他,“你?这样拉拉扯扯着实让人很难堪。”
“侯爷,”傅容时亦开口,“当街如此,怕是于礼不合。”
他伸出手来,试图掰开谢阆的手?。
而谢阆一直死死盯着我。
“应小吉,你?不是喜欢我吗?”他几乎是恶狠狠地开口。
我静静地看着失态的谢阆。我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那双斜飞的凤眼中的灰败让人难以忽略。
可如今我就好像被水浸透了火星子的灰烬,心里连一点波澜都再掀不起来。
我低下头,笑了笑,复又抬起头看他,淡淡道:“酒后那些话,侯爷还当了真吗?”
“喜欢什么的就算了,若是侯爷不想我将?之前你?做的那些事情捅出来……还是放手为妙。”
他不可置信地看我一眼。
终于松了手?。
我拉起傅容时。
“走吧,我们去买鱼。”
作者有话要说:应小吉:鱼鱼真好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