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中百官喧闹起?来。
我?低着头,小步往回退,走到孙监正的?身后。他侧了侧头,朝我?轻声?说道。
“你做得很好?。”
我?没什么表情,也没接话。
朝中的?官员争执一会,你来我?往没有个结果,而官家却一言未发。
在这个时候,不说话已经就是表明了态度。
渐渐地,朝中百官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声?音也弱了下来。
可也就是这个时候,文官一侧站出来一人。
“陛下,首辅大人为我?朝鞠躬尽瘁数年,虽无大功、却也无小过,仅凭这司天监的?一句话,将这所谓‘荧惑守心’凶兆扣到首辅大人的?头上,未免也过于?儿戏。”
“旧岁河间赈灾、今年东平剿匪,首辅大人皆尽心尽力,为陛下分忧解难,更解百姓于?危难之中。倘若如今仅因为这一家之言移患于?首辅,此事怕要教咱们朝中同僚寒心、亦教黎民百姓寒心啊。”
我?冷冷扯了扯嘴角,藏在过长的?袖子里的?右手摸了摸腰带方才压到的?伤口?位置,隐隐摸出了几分湿。
我?是真想不到有一日,能在太和殿上听见?他为王平说话。
听见?应院首为王平说话。
我?捻了捻指腹,将淡淡的?血迹抹掉,再次行礼开口?。
“院首大人这话偏颇了。”
我?长长吸了口?气,当即跪了下去:“首辅王平贪腐枉法,无视朝纲。任首辅一职多年来,以职务之便、行利己之私,贪污受贿已为平常,卖官鬻爵蔚然成风。”
“旧岁河间赈灾,他在赈灾粮草中掺和谷皮陈粒,无视灾民生?死从中牟利;今年东平赈灾,他将招讨草贼营中兵器锻造交托到其?舅弟开设的?兵器行,以次充好?,无视我?朝百姓安危,行虎饱鸱咽之事。”
“而这不过是他万千罪行中的?两条而已,”我?毫无畏惧地看?向殿上天子,“陛下若有疑虑,可当即派人到王平府中查验——白玉为砖、翡翠作案,首辅府中规制无有不逾矩,就是今年的?贡茶,他府里暗自扣下的
?都要比宫中更好?。”
“应小吉!”王平矮胖的?身子晃了晃,“你……!”
他脸色发白,说不出话来。
“……枉我?将你当做亲女对待,可如今……”
我?面无表情看?他:“我?是翰林院首独女,晟朝风骨三代忠臣之后,怎会与你同流合污?”我?皮笑肉不笑地转向应院首,“我?父亲自小便教导我?,宁折一身清白骨、不屈一分奴隶颜,此生?绝不能污了我?应府门楣……不是吗?”
应院首此刻的?神情之陌生?,仿佛从来都没有认识过我?这个女儿似的?。
我?说完那番话之后,就彻底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可我?的?话就像是压倒树杈的?最?后那粒雪,将王平的?多年来的?所作所为撕开了一道口?子,朝中百官捉到了风向,纷纷进言举证起?王平的?罪行来。
如钱塘大潮,一浪高过一浪。
等到今日的?早朝结束时,官家派出去的?人也到了王平家。大理寺卿备好?了审讯案,一纸诏书?查封了首辅府。
我?换下了官服,站在角落里见?到王夫人和王羡的?十六房小妾被依次压走,满府的?妇孺尽皆嚎啕大呼冤枉,惹了一整条街的?百姓驻□□头接耳。
过了一会,王羡被留到最?后押了出来,他身上还穿着那身年糕似的?白袍子,头发倒是梳得异常齐整,怀胎六月似的?怀里还紧紧攀着一只狸猫儿。
他从府里出来,一边磕磕绊绊地被人赶着往前,一边左右张望着找人,有些慌乱。
走了没两步,他就在重重的?人头里见?到了我?。
王羡眼睛里放了放光,紧接着便如释重负一般将手中的?狸猫儿一放,同那猫指了指我?的?方向,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被押着走了,背影带着些狼狈。
我?蹲下身子,接住那只从人群缝里窜来的?大白猫。雪球儿长得肖主,圆胖的?猫脸跟王羡生?得一模一样。
我?抱着雪球儿站起?身,抬了抬头,见?到今日的?阳光这样好?,一点都没有变天的?预兆。
*
是夜,应府。
“捉
到她了吗?”应院首声?音低沉,压着情绪问话。
“没有,”下首有人跪着回报,“下朝之后,她便没了踪影,我?们在四个宫门处都留了人,没有一个见?到她出来,说不定……”那人顿了顿,“她是不是还在宫里?”
“她要是在宫里我?还有必要问你么?”应院首拍案而起?,“没用?的?东西,连个不会武功的?女子都捉不住,连她怎么上朝下朝、进宫出宫都弄不清楚,还查什么反贼!”
这时,另一个略显尖酸的?声?音传出。
“院首大人又何必动怒?她关在军牢中都能跑出来,区区几个人守着宫门可拦不住她。”
“胥长林,你什么意思?”应院首转向他,“你在暗示什么?”
“我?还用?暗示么?”胥长林冷笑一声?,“应小吉如何从军牢中逃了出来,院首大人难道不清楚?”
应院首凝眉:“她怎么逃出来的??你说这话难道是在暗指是我?与谢阆勾结?”
“难道不是?”胥长林反问,“缉拿应小吉一事隐秘,若非你通风报信又刻意留情,谢阆又怎能如此轻易地带着重伤的?应小吉从军营逃脱?应小吉又是如何越过重重耳目,如今还敢上司天监当值、入太和殿上奏?”
“你可不要诬告于?我?!”应院首气急,“是我?亲自羁押了应小吉!是我?一直派人跟着她!是我?大义灭亲将应小吉抓了!如今她逃脱,你怎么不说是你看?守不利?如今谢阆没了踪迹,你怎么不说是你办事无能?”
“哼!”胥长林站起?了身,瘦长的?身形在窗上映出一道影,“你大义灭亲?你要真大义灭亲,就应当早将应小吉的?反贼身份上报陛下,而不是暗自抓人!”
“区区一个暗桩,何至于?惊动陛下?”应院首反驳。
“谁不知你的?心思?”胥长林声?音愈发冷肃,“应小吉毕竟是你的?亲女,你明面上说她身份低微无须上报、又说怕陛下因此让你避嫌、将你调出淮阴王的?造反一案——可实际上,谁知道你是不是念着父女之情,暗中偷偷相助她越狱私逃?”
“今日她胆子大到竟
上了太和殿,而你又与王平多有龃龉,谁又知你是不是借机暗报私仇,利用?应小吉反打王平这么一遭?”
——所谓狗咬狗也就是如此了。
我?冷笑一声?,在这时敲了敲应院首的?房门。
随着我?的?扣门声?,院中连绵的?火把燃起?,将这夜空瞬间照亮。兵刃泛起?寒光,三百军士将应府的?小小院落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起?来。
胥长林打开门,见?到我?的?脸之后,怔在原地。
“胥先生?好?。”我?淡淡一笑,把玩着手中长剑,镇定自若地越过他走进屋里。
胥长林在我?身后,试图对我?动手,紧接着身后军士的?甲胄摩擦撞击之声?便传入耳中。
“咚”的?一声?,胥长林被制服在地。
“方才在门口?听见?先生?所言,倒是有一些想要辩解的?。”我?捏着剑鞘,话是对身后挣扎的?胥长林说,眼睛却紧盯着房中愣住的?应院首。
“院首大人乃我?晟朝清流,如何做得出包庇反贼的?事情呢?”我?淡笑一声?,缓缓拔出手中长剑,“他是真要大义灭亲,也从来不认为血缘之亲是什么阻碍。”
“他一心只有鞠躬尽瘁、报效朝廷,不过区区一个女儿,他又何时放在心上过?必要时,随时都可以推出去罢了。”手中长剑落到应院首肩上,而后者正目呲欲裂地看?着我?。
“他可没什么错,错只错在他亲自教养出来一个反贼,而如今还输在了这个反贼手上。”我?走近一步,心口?涌现出一股快意,“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的?场景……院首大人是不是觉得很熟悉?”
也是此时,明亮的?宅院内,层层军士中走出一人来。
“应怀远,将地成玉交出来。”淮阴王如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