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难眠。
总算捱到天亮,桌上烛火燃尽,冒出丝丝缕缕的白烟。
顾七思虑再三,却还是拿不定主意。手中紧攥着邀帖,起身直奔正厅。
“刚想差人去喊你,快快!”戎狄坐在桌前,朝顾七热情招手。
顾七面色凝重,跨步而来。
戎狄将桌上包子推了过去“吃啊,发什么愣?”
顾七抬眼,迎上元哲疑惑眼神。
元哲眉头微拧,放下手中粥碗,严肃道“怎么了?”
顾七沉了口气,将手中邀帖放到桌上“昨夜,江铭川把邀帖,放到了臣的房间。”
“什么!”旁边戎狄惊起,大手将邀帖抓了过来!翻开细细看着,狠啐一口“什么东西?还思兄切切,恶心!”
元哲惊抬眼,起身夺了过来!
短短几行,却看了许久。额上青筋微现,瞪着邀帖的眼睛里,似要喷出火来!他紧抿着唇,“咔”地一声,将邀帖撕成两半!
“吃饭。”
生硬语气藏着怒火,吓得戎狄和谢若泠低头吃粥,不敢发出丝丝声响。
顾七看着扯坏的邀帖,叹了口气。
早膳过后,顾七去西面厢房探望许月琴。在晏楚荣的照料下,她神色好转,也不再轻生,偶尔聊到小时候的事,总止不住地笑。
“唉,一晃这许多年,想来荼州早就变了样。”
“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许月琴敛起笑容,垂下眼来“再说罢。对了,那单子,可找到了?”
顾七摇了摇头。
许月琴长叹口气“也对,怎会这么容易便被寻到呢?”
“你等等我!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顾七起身,向门口望去。
“吱呀”一声,晏楚荣端着药碗,走了进来“喝药。”
“你这人真是”谢若泠踏步而入,见顾七在,笑了起来“裴大人也在。”
“裴大人?”许月琴面露疑惑。
顾七干咳一声,脸微微发红“抱歉。”
许月琴笑着摇了摇头,接过晏楚荣递来的药碗“多谢晏大夫。”
“许小姐,那药苦,我给你拿了些果子来!”谢若泠手中拎着食盒,凑了上来,张开的双臂正好将晏楚荣拦在床边。
晏楚荣身子向后靠,与谢若泠隔开些许距离。
谢若泠见他如此,心中翻起坏主意来!
她眼珠一转,高声道“许小姐,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里面放了三四种,细细挑着吃吧!”
说罢,身子又探了过去。
“咣当!”
晏楚荣为躲闪凑过来的谢若泠,身子不稳,一屁股坐在床上!
膝盖朝前一撞,绊倒了歪站的谢若泠!
“这没事吧?”许月琴被吓了一跳,看着床尾的两个人,强忍笑意。
“起来!”
晏楚荣登时脸红!本就好看的脸,腾起羞愤目光,似是被人调戏了般。
谢若泠趴在他的胸膛上,亦羞得脸颊通红,可胳膊磕到床沿,使不上力气,更别说起来了!
“你,你等等。我动不了。”谢若泠红着脸,声如细蚊。
顾七在一旁看着好戏,笑得合不拢嘴。
见晏楚荣生无可恋的模样,顾七强掩笑意,上前勾住谢若泠脖后衣领,将她拽了起来。
晏楚荣起身,皱着眉头拂袖而出!
“真是爱生气。”谢若泠嘟囔着,将食盒放下,追了出去。
“这位谢小姐,怪可爱的。”
顾七闪过一丝惊讶,后想起许月琴一眼识人的能力,笑了起来“还望你帮她保密,莫要将她女儿身份泄露了。”
许月琴笑道“自然。顾公子,哦不,裴大人,您是荼州人?”
顾七坐下来,从食盒中掏出果子,递给许月琴“我是泽州人,被陛下派遣到荼州治水。”
“治水”许月琴接过果子,翻着眼睛想了想“之前,荼州有一位顾远顾大人,颇有能力。只可惜”
“他是个怎样的人?”
“好官,少有的好官。”许月琴眼中透着肯定,随后叹着气“可惜,为了修渠而凿山,引起山体崩裂,砸死了不少百姓。”
顾七亦跟着叹了口气。
“说来奇怪,我依稀记得,这顾大人家中夫人,在凿山之前便身怀六甲。可处决时,没有见到婴孩儿,那夫人也不似生产之相,到现在都觉得纳闷,只得怪自己记忆出了错。”
“凿山那年,您年岁几何啊?”
许月琴抬手算了算“我也记不太清了,大概,九、十岁的样子。”
顾七朝前坐了坐,离许月琴更近了些“怎从未听荼州的百姓提过?”
“哪有官眷出来抛头露面的道理?说来也是巧,我们几个跑出去玩,遇到个妇人挺着肚子,在丫鬟搀扶下进府。当时哪里会留心是谁家的夫人呢?直到”
许月琴流露悲戚神色,长长叹了口气“直到处决时,我钻进人群,才认出那妇人来。整个顾家,皆被斩杀,此后便再无人敢提顾大人,生怕被牵连了去。”
不知为何,心揪了起来。
顾七抚了抚胸口,又抬手捻了捻太阳穴,才勉强压住糟乱情绪。
心不在焉谈了些别的话题,顾七以困顿为由,回了自己的厢房。
今日,大家似是格外地忙。
戎狄与元哲正商量着如何抓出府中细作,谢若泠则一门心思扑在晏楚荣身上。
顾七将自己闷在房中,又细细捋起拐卖女子名单来,想从这里面寻些新线索。
从天色明亮到烛光如豆。打更声响,已入子时。
顾七吹了灯,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此时,红袖楼应该正热闹。
昨日晨起,收到邀帖没有去,夜里不惜废掉细作,只为将邀帖送到房中。
他的目的,是什么?
顾七头枕着臂,望着顶上的帐子,眉头越皱越深。
头疼!
她捶了捶头,披上外衫,开着门子朝旁边晏楚荣的厢房望去。
还亮着灯!
顾七大喜,上前敲门。
木门从里面拉开,门缝中的光亮一点点扩大。
“晏”顾七笑容僵在脸上,眼中透着惊诧。
谢若泠亦是如此,她慌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跑了出去!
“你还没睡?”
顾七回过头,见晏楚荣站在桌前,一脸云淡风轻,似乎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我睡不着,”顾七踏步进了屋“有没有什么吃了安睡的东西?”
“唉。”晏楚荣走到里间,从包袱中掏出几个小瓷瓶。转身出来,悉数塞到顾七手上“想来是长期吃药的过,害你夜夜难眠。这个是香蕾饮,难入眠时,可饮一瓶。”
顾七仰头憨笑“谢了!”
走到房门口,终是按捺不住心中好奇,转过头问道“你们,吵架了?”
晏楚荣收起目光,淡淡道了声“没有。”
“好吧,早点休息。”顾七耸了耸肩,快速回了自己房中。
喝了香蕾饮,心中畅快许多。竟一觉睡到大天亮!
顾七伸了伸懒腰,坐起身来,搔着脖子,瞥见桌上有东西。
将外衫搭在肩上,随意踏着鞋走到桌前。
双眼瞬时放大!
竟又是红袖楼的邀帖!
“顾兄亲启
想来昨日事务繁忙,竟忘了你我之约。
江某特将红袖楼花魁夺选延后,
只盼与君共赏。
愿今子时,独身前来,方不负江某一番心意。”
昨夜睡得沉,竟不知有人来过!
“啪啪啪”
急促的拍门声,让顾七本就慌张的心,吓得险些跳出来!
“先生!出事了!”
顾七在原地缓了缓神,冲过去打开门!
戎狄抬手朝着西厢房的方向“先生,那老鸨,老鸨死了!”
“什么!”顾七瞳孔一震,拉起戎狄就往西厢房跑!
待赶到之时,晏楚荣正跪在床前,细细把脉。而后,他抬眼朝着旁边站着的元哲摇了摇头。
元哲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将愤怒悉数纳入掌中!
顾七站在门外,一手扒着门框,一手紧攥着江铭川送来的邀帖,目瞪口呆。
“殿下!”
戎狄在顾七身后,喊了一声。
元哲回过头来,瞥见顾七手中的帖子,微微蹙眉“你手里拿的什么?”
顾七呆望着床上的许月琴,丝毫没有听到元哲的话。
眼中映出许月琴青灰的脸,颈间暗红色勒痕格外刺眼!
“裴启桓。”
“裴启桓!”
顾七一惊,不知何时,元哲已站在自己跟前。
只觉胸口堵得慌,喉咙发紧,呼吸困难。顾七断续吸着气,脸色惨白,唇边丝毫没有血色,眼睛直直瞪着元哲。
元哲见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忙将她抱到自己怀中,抬手拍着后背“缓一缓缓一缓没事,没事。”
这一拍,将胸中郁结的气吐了出来!
顾七抬手抓着元哲臂膀,喊了声“殿下”,嚎啕大哭!
晏楚荣转过头去,正看见顾七硕大的眼泪滚下,心疼不已。
可拥着她的,不是自己。
晏楚荣稍抬眼,望向元哲,双眸一颤!
那元哲,紧抱着怀中顾七,大手落在顾七头上,任由顾七眼泪淌到颈窝。哪怕看不到面容,也大抵能猜到这人怜惜的目光
什么时候
竟发展如此之快!
晏楚荣垂下头来,细细思索着,又抬起头来望了望,满眼的不可置信。
哭得眼睛发疼,顾七情绪放缓,从大哭转为阵阵抽泣。
元哲松了手,抬手抹去顾七脸上的泪花“你忘了本王说的,切忌大喜大悲,要注意身子才是。”
顾七深吸口气,扬起手中邀帖“江铭川的邀帖。”
元哲夺过邀帖,剑眉蹙得极深,紧咬的后牙咯咯作响。
“殿下别撕!”眼看着元哲要撕,顾七赶忙拦下。她掰开元哲的手,将邀帖抽出。向后望了望许月琴,眼中充斥着浓浓的肃杀气“不能再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