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尽快回到仙盟,何昼月接到去长临的任务后就没休息过,现在了却一桩心头事,当真好好睡了一觉。
只是他修为在这儿摆着,睡得时间不算长,再睁眼时,天边刚蒙蒙亮。
何昼月换好衣服做了早课,将自己收拾妥当,独自进入了疏泉境。
他天生神魂有恙,访遍名医都无法根治,只能平时注意调养。
五十年前是方衍先对他有意,他本不愿来仙盟蹚浑水,只是一次偶然与方衍共同跌入某个上古秘境,而他恰逢病发,秘境一旦开启不到时间就出不去,方衍为救他,不惜卸下灵力,以肉身受天雷之难,用血液唤醒万灵树。
万条枝垂的银树、霹雳忽闪的白光,以及猩红刺眼的鲜血。
他在如梦似幻的死亡边缘有了第一次心动,并一发不可收拾。
为了他的神魂,二人联手开辟了一方密闭独立的空间——疏泉境,并将万灵树搬了进去,自那以后遇见天地间蕴含灵力神雷就扔进疏泉境,共同用灵力滋养万灵树,再由万灵树滋养神雷,等神雷成熟,就可以用来调养神魂。
他这次去长临城,刚好捕捉到了一缕神雷。
疏泉境里满是他和方衍纯净的灵力,甫一进去就觉浑身舒畅,三段长阶的祭台中心,万灵树挺直伫立,每寸枝叶都泛着银光,在明媚无垢的空间里磅礴伸展。
何昼月熟门熟路地走上祭台,将新得的神雷挂上枝桠,当他抬头欣赏满树流光时,俊眉忽地皱了起来。
树上的神雷,好像少了三道。
疏泉境只有他和方衍进得来,难道是方衍拿去了?
可方衍,不是火灵根吗?
“昼月!昼月!”
听到耳熟的呼喊,何昼月眉间一松,转身踏回寝殿。
来人长得精雕玉琢,举手投足间却称得上狂野,单是明黄色的外袍就亮得晃眼,还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有钱似的,从头到尾耳环项链手镯戒指玉佩齐全得很,就连脚下蹬着的靴子上都镶了够小宗门一年花销的灵玉。
也就是这人修为能挤进一流修士的行列,不然一出门就得被抢到里衣都不剩下。
闻十七,他在
被何汐亭带头孤立时结交的好友,两人一静一动,不过颇为投缘。
何昼月主动给闻十七倒了杯茶:“你怎么来了。”
闻十七不跟他客套,大马金刀地往那一坐:“何汐亭回来了,这不怕你受欺负嘛。”
何昼月一晒:“他欺负不到我。”
闻十七挤眉弄眼:“可不是,听说昨天方衍当众给你出头了啊,啧啧,何汐亭得气成什么样啊,爽不爽?有没有一种扬眉吐气之感?”
何昼月没想到就一晚上的功夫,宴上的事就能传到闻十七耳朵里,现在的修真界算不上多盛世太平,也不知道这些人哪儿这么闲。
他摇头道:“何汐亭怎么样,都与我无关。”
“我就知道你不在意,你越不在意,估计何汐亭就越生气!”闻十七啧啧出声,“想当年你初回何家,仅学了点何家外门功法,就在年轻一辈里脱颖而出,把何汐亭比得像滩烂泥,他可记恨死你了。”
那是近百年前的事,他尚且年轻,性格里没有藏锋一说,不过即使现在也不曾后悔:“修真界,本就是凭本事说话。”
闻十七将瓷杯往光滑的玉石桌面上一放,半点声响都没荡出来:“那倒是。话说你跟方衍什么时候成亲啊?”
何昼月闻言一愣:“成亲?”
闻十七:“那些人不就看你有实无名,才想仗着方衍欺负你嘛。你们都在一起五十年了!”
说着,闻十七伸出五根手指翻来覆去比划着:“五十年,你要能生,孩子都能筑基了。”
何昼月虽不是在之乎者也的书卷里浸泡长大,却也极少听到这么露骨的言辞,不由轻咳一声:“整个修真界都压在方衍身上,他平时事务繁忙。”
闻十七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节:“就算再忙,五十年连个结婚的功夫都腾不出来?”
何昼月日子过的清净,修真又无岁月,当真没想过这茬,一时有些茫然。
闻十七见他这副样子,苦口婆心道:“这么大的人了,哪天被方衍卖了都不知道。”
何昼月失笑:“我记下了。你来这么久,光说我了,你最近怎么样?”
“还行吧,最近运气
挺好,我去南海转了圈,赚了不少。”闻十七想到什么,又是一撇嘴,“这不正好撞上方衍接何汐亭回仙盟,我怕那孙子给你找麻烦就赶紧来了,还真给我猜着了。”
何昼月没功夫计较突然矮了的辈分:“等等,你说在南海遇见方衍接何汐亭回仙盟?什么时候的事?”
闻十七:“就这月十七。”
何昼月的眉又皱了起来。
南溟朱玉每八年才产出一块,就在第八年的春末十七出世,而且极其难取,修为不到他这个水平就是去送死。
南海和南溟虽然都带了一个南字,却是相距十万八千里,如果方衍在南海接何汐亭,又怎么去拿南溟朱玉?
见他跑神,闻十七疑惑道:“你怎么了?”
何昼月:“没什么,还有什么新鲜事吗?”
闻十七此次来仙盟除了看看何昼月,另外还要跑趟生意,二人又聊了一会儿,何昼月亲自将人送出门。
等闻十七走后,他即刻走去相反的方向。
方衍给他的南溟朱玉的来处,一问便知。
这个时间,不少人都在为南溟十三周的城主来朝做准备,他一路上没遇见什么人,平静的到了库房。
他走进十丈高的漆门,绕过曲折回环的长廊,正要来到库房的正殿时,意外听到了拐角处传来的交谈。
在层层树荫下,站着两个穿弟子服的修士。
“我就说盟主还是偏心何公子吧,今日南溟十三洲城主来朝,盟主只带了何公子去,根本没叫清霁仙君。”
“可清霁仙君与盟主已经五十年的感情了。”
“五十年都没与盟主结为道侣,还不够说明问题吗?清霁仙君在何家连个像样的住处都没有,是盟主好心,让他在盟中锦衣玉食的,还真把自己当盟主道侣了,整日里冷傲得不行。”
“和清霁仙君比起来,何公子确实可亲许多,兄弟俩明明长得有八分相像,怎么性子就差这么多?”
何昼月来得晚,只听了一半,却也能猜到大概。
许是这二人,或者更多人早就抱着类似的想法,如今何汐亭游历归来,便开始肆无忌惮。
至于所谓方衍
给的锦衣玉食,他以为就像他愿意因为喜欢为方衍去帮忙处理各种事务,方衍也会因为喜欢好好照顾他。
这并不是什么腌臜的交易,仅仅是出于感情的双向付出。
何况他一个出窍期的修士,到哪儿受不得此般待遇?
他心中没什么波动,只觉仙盟的风气是时候该好好肃清肃清。
门边突然“咣当”一声,琉璃做的杯子砸上琼玉台阶,碎片四处飞溅,在空中划出道道七彩斑斓的弧光。
库房的掌事满脸惊恐,慌张地跨过一地碎渣跑到何昼月面前行礼,膝盖哆哆嗦嗦,好像下一息就要跪下:“见过清霁仙君。”
树荫下的那两个弟子终于发现何昼月的存在,这两位是真的原地跪下了:“见过清霁仙君!清霁仙君饶命!”
掌事偷偷抬头,在窥到何昼月那双没什么表情的眸子时又迅速把头低了下去:“是属下管教不严,望仙君降罪!”
“按规矩办便是。”何昼月不欲与之计较,淡淡道,“我来找这两日的出库与入库记录。”
说罢也不顾身后的反应,径自进了库房正殿。
毕竟也在方衍身边待了这么久,调看记录的权限还是有的。
小厮很快将茶水端了上来。
是他最喜欢的,北地的子规。
一盏茶还没喝几口,记录的玉简也呈到了他面前。
何昼月没有犹豫,探入神识直接搜查昨天的信息。
【五月二十一日戌时三刻——曲殷——南溟朱玉】
也就是说,是昨日曲殷回来取了南溟朱玉,又带了个弟子,找借口将他支开,把南溟朱玉偷偷给了方衍。
方衍根本不记得……
温热的玉石尚坠在腰间,何昼月又想到宴会被占去的座位,以及万灵树上少了的神雷。
细究都算不得什么大事,却在这么短时间里汇聚成一股涓涓水流,从不知名的虚空陡然砸在平静的湖面上,将完整映着的一弯明月搅了个七零八乱。
他耳边响起刚步入修仙一途时,师尊说过的话。
师尊说,风雨来时,该有所觉。
何昼月握着玉简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他既
然和方衍在一起,有什么事就不该藏着掖着,能早问清楚还是早问清楚。
那掌事已处理完两个手下弟子,惴惴不安地立于案前,像是唯恐记录再出什么错漏,连自己也要被从仙盟里逐出去。
掌事:“仙君,可有什么问题?”
何昼月将玉简放到候着的小厮手中:“并无。盟主带何公子去参加南溟十三洲列位城主的朝见了?”
掌事:“对,南溟第九洲的城主新换成了曾经的侠盗琅乙师,何公子仰慕琅乙师已久,故而……”
何昼月声音猛地一沉:“谁?”
掌事:“侠盗琅乙师啊……”
何昼月的神情顿时严肃起来。
琅乙师虽素有劫富济贫的侠盗美名,私底下却做过大不韪之事,早在他少时就被他师尊斩于剑下!
琅乙师已死,那混进南溟十三洲朝见队伍的,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