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白之州聊天,纯粹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邱尚音抛弃了女儿,转而寻沈听澜说话,“你送来的糯米枣子很好吃,这次有带来吗?”
沈听澜摇摇头,“您要是喜欢,下次我再做些。”
邱尚音惊喜不已,“是你自己做的?做得可真好,比点心铺卖的都好吃。”
她嗜吃好吃,胃口很刁钻。能得邱尚音一句夸奖,分量是极重的。沈听澜听着,心情好了不少。
“姨娘,我这次来找您,是有件事想请您帮忙。”沈听澜斟酌言语,徐徐说道。
“都是一家人,怎的说话如此见外?”邱尚音拍拍沈听澜的手背,音调婉转。
沈听澜深吸了一口气,尽量用平缓的语气:“我想与爷和离。”
手中的糕点掉了一地,还有些渣渣沫沫落在裙摆上,这些邱尚音都无所觉,她拧起眉头:“怎么突然…”
“您也知道,我与爷成婚以来,他从未踏入过我湫水院。爷的心中,没有我。”沈听澜眼里莹着薄薄一层光亮,唇齿相碰而出的言语,已听不出一丝悸动。
邱尚音心中一阵酸楚心疼,若沈听澜歇斯底里,她定不会如此心疼。可沈听澜越是平静,越是接受,就越显她伤透了心。
“故挚前几日不是去过湫水院了吗……”故挚是白远濯的字,阖府上下现在只有邱尚音这般唤他了。
“爷去湫水院,是,为了利用我一事支付酬劳。”
邱尚音被沈听澜言语中那一缕嘲弄震到,却还是劝着:“是你当初求嫁给故挚,而今不过几年,便改变了心意?不说其他,和离后你打算怎么过日子?”
和离的女子,在外人看来次品,能再嫁的少,多是孤寡一辈子的。
沈听澜与白远濯这对小夫妻感情虽不算美满,却也是相敬如宾。这世上嫁人的姑娘不知凡几,可能有几个嫁给爱情?
白府的管家大权还是在沈听澜手上啊。且白远濯前途无量,下一步很可能问鼎丞相,沈听澜在这个时候提出和离,邱尚音着实想不通。
沈听澜叹了一口气,再看邱尚音一眼,才蓦然低下头去:“爷也有与我和离的想法。”
“
什么?”
“老丞相有个刚出阁的孙女杨寸心,小意温柔……”话虽未说尽,意思邱尚音却已经明白了。
她沉默下来。
沈听澜出身低微,自是不能给白远濯带来任何官途上的。她所有的倚仗,也不过是她爹对白尚武的救命之恩。
若杨寸心出身不那么高,纳进府里当妾就是了。可偏偏杨寸心出身高贵,莫说做妾,怕是当平妻都觉掉分。
邱尚音说自己还需想想,沈听澜便就此辞别。
当她踏着疏长的新草回去时,白家的马车也驶进了白府。
白府深处,砌着独立的红墙,将祠堂与其他区域划分得明明白白。
日日有人清扫的红墙绿瓦,红得发亮绿得青翠,地上方正铺开的砖瓷,也干净得印得出天空的颜色。
白远濯下了马车,就进祠堂。
堂屋广阔,立着白家一百八十二位先人。立在正中的,是白远濯的亡父亡母之牌位。
他堂堂正正的跪下,礼仪完美得揪不出一丝错。
风中摇曳跳动的烛火火芯似魔似幻,白远濯清冷俊朗的脸上薄唇抿成一条线,他盯着牌位出神。
他仿佛又听见白尚武在他身后念叨:“你要活出个人样,当上大楚的丞相,叫那些个嘲笑我们家的人都看看!暴发户出身又如何!白家还不是出了个丞相!”
可听着听着,又夹了沈听澜羞恼直白的骂:“我看不起你!你明明有真才实干,偏偏要不择手段上位……”
白远濯骤然起身,又久久无言。
“爷,丞相派人来请。”白曲立在门边,轻声道。
“不去。”
“可……”
白远濯锋芒毕露,从暴发户的白身儿子做到了从三品的左都御史,不过用了六年。他再往上走,也就只有丞相这个位置适合他了。
这一点杨宁珂心里有数,虎父犬子,杨府除他外再无顶梁柱,这个丞相之位他是不想让的。
利益,使得昔日热诚的师徒站在了对立面上。
年后杨宁珂借着身体不适的由头静养,还向圣上求了恩典,要白远濯这个关门弟子好好奉养他。
有心人都知道,不存在
什么恩典,不过就是杨宁珂想要借此机会压制白远濯。
江山代有才人出,从前圣上是偏爱白远濯几分,可新人丛丛,冷落白远濯几月,推些个新人上去,圣上又哪里会记得白远濯这把旧刀?
白远濯看一眼牌位,上头鎏金打造的字迹华光耀耀,衬得他眉眼稍许阴翳,他皱眉道:“走吧,备车。”
现在还不到和杨宁珂撕破脸皮的时候。
青年的肩膀算不上宽厚,可堂屋光亮悉数压于他肩上。
一如这阖府的荣光。
杨宁珂与莫成建一样是两朝老人,丞相府的规制,甚至比太傅府要磅礴壮观一些。
“白大人,老爷正在面见三部尚书,还请白大人在过厅等候片刻。”杨宁珂的老侍穿着老式的宽衣长带,黑衣上绣白竹林。
苍老衰颓的声线,又持有几分稳重。
白远濯在过厅饮茶,老侍躬身后退下。
白曲为白远濯抱不平:“爷,以前老丞相商讨国事那都是带着您的!”
丞相府内的过厅,左立三排书架柜架,右树一面浓春熹鸟拾枝屏风,遮住了过侧小道。厅中家具摆饰,皆非凡品。
白府与之比,小巫见大巫。
白远濯一样一样看的认真,最后看着手中的影青镂花玲珑瓷茶盏问:“这样一套茶具,卖多少钱?”
广识杂通是白曲的强项,他掌过眼就给出了价格区间:“前宋留下的玲珑瓷,均价千两,且有市无价。”
现如今左都御史的俸禄不过百十二两,买这样一套茶具,要攒将近一年。
“不错,回去收几套,钱不是问题。还有这屋中其他东西,你要觉得不错,也收些来。”白远濯颔首,神色淡漠。
白曲问:“是要重新装饰前院?”
“不,送来丞相府。”
起初白曲不识白远濯话中意,后瞥见一脚踏过门槛,一脚还搁在外头,神色晦暗的老侍,瞬间明悟了。
前脚刚从太傅府出来,后脚就被请来丞相府坐冷板凳,杨宁珂意在何为?
不就是不满白远濯要攀上太傅,另寻出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