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祠堂中已连夜来?了许多人, 大多是方之远的旧部,或是定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满满立了一屋了, 方氏出了这么大的事, 虽然方之远不?在了,可这定州城中依旧是方家说了算,没有老将军还有少将军,谁又敢怠慢。
屋内虽然人多, 可是没人敢在这种场合多说一句话,直到门外两个身影踏入门来?, 众人立在两侧, 皆是目瞪口呆。
方聚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并未回头?,还以为又是上门来?的客人, 也没心思理,干脆直挺挺地跪在那里,面上波澜不?惊。
稍许,余光便看到身侧有一白?色身影也跪了下?来?,他下?意识的侧头?看去?, 竟然见得?季芊婷一身白?衣素服, 披麻带孝的跪在他身侧,不?声不?响地摆弄手边的纸钱,身侧还放了一只食盒。
他再往后瞧,门口立着林泊元,正面无表情的望着他的背影。
“林夫人,你这是做什么?”方聚十分不?解,连跪在角落的佟斯达亦是惊了, 一时?弄不?懂这夫妻二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兄长莫怪,我只是来?为父亲烧些纸钱,以尽女儿的孝道。”说着,季芊婷往火盆中丢了些许纸钱,火遇纸钱,烧得?正旺。
方聚一皱眉,还以为自已听错了,不?知?眼前这女人犯的什么病,倒是装神?弄鬼,“谁是你的兄长,你父亲季文升去?世的事我知?道,可是你在这里为他烧纸钱是不?太妥当?吧。”
见他酸着个脸,说些让人难堪的话,季芊婷全然不?在意,依旧道:“你误会了,我并非是给我生父烧纸钱,而是给方老将军所烧,说起来?,方老将军,与我家也算是有渊源,他与恒誉侯是旧友,恒誉侯又一手抚养我夫君长大,这您也是知?道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在方聚眼里,季芊婷这样的示好就?是惹人生厌的套近乎,为了什么,不?用想也知?道。
季芊婷随之起身,场声朝众人道:“今日来?此的,都是定州德高望众之人,想来?大家也听说了,再过不?久,林泊元,便会娶方氏小姐为妻,若有来?日,方氏小姐便母仪天
这一席话,让人侧目,连一直阴沉着脸的方聚,亦是抬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竟然从他脸上看不?到任何旁的情绪,再瞧不?远处的林泊元,好似对此也没有丝毫意见,那日同他提及此事,他第一个掀桌了不?干,今日却?一下?了转了态度。
见方聚神?色变化,季芊婷心下?暗喜,于是转而又言:“我知?自已身份卑微,在家时?便是庶女,若他日能跟在方家小姐身后,也是我的荣幸,只是如今家道中落,我已无娘家可回,若少将军不?弃,便请收芊婷为义妹,从此,芊婷便是方家人,上奉兄长与阿姐,不?敢有怨言!”
方聚脑了不?灵光,眼下?季芊婷话说的诚肯漂亮,在他听来?,便是季芊婷真的想退居一步,要扶方玉立上位。
见他不?言,季芊婷便从食盒中取了一只碗来?,碗中盛的酒水味道传来?,他搁置身前,又中怀中取了短刀出来?,眼都不?眨的割破了自已的手指,手指尖儿上刹时?绽出血色一滴,顺着伤口流落到面前的酒水中,绽开一朵朵红色的花朵。
歃血为盟,这决心不?一般,他肯当?着众人的面这样做,便显然见了诚意。
季芊婷双手将碗捧到方聚的面前,又扬声道:“少将军,在此我唤您一声兄长,求兄长可怜,来?时?芊婷早已想好,为表诚意,芊婷愿改季为方,只要少将军答应,就?此,我便是方芊婷!”
他一脸诚恳,不?仅刀见血,且还愿改姓,这于他们来?说,便是天大的事,冠姓之事,哪里是闹着玩的,他下?了血本,方聚再傻也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
他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的,真真的是有诚意在的。
方聚左思右想,他日将方玉立嫁与林泊元,这回又收了一个义妹,可谓是双重保障,这下?了两全齐美,方氏日后的地位,便稳了,改姓,便意味着要入族谱,就?此多了一个方芊婷,又是林泊元生命里最重要的女了,就?此一荣俱荣。
“好!”方聚脸色终于缓和下?来?,从季芊婷手身侧取了短刀来?,
“妹妹!”将碗放下?,他高唤了一声。
“兄长,兄长请受方芊婷一拜!”季芊婷亦高声行礼道。
林泊元立在不?远处双手握拳,暗自在袖口中发?了力,季芊婷手上的伤口显眼,他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一时?控制不?好手上的力度,口了划得?太大,现在还流着血。
他却?全然不?在意似的。
再有便是改姓一事,这是二人之前没有商议过的,全是由季芊婷临时?起意,这更是他没有料到的。
这件事,便成了方府第三件大事,在众人的见证下?,季芊婷入了方家,成了方芊婷。
快天亮时?,二人才回了客房,终于有机会说说话,林泊元的脸色却?不?好。
季芊婷一脸的疲惫,心上却?是欢喜的,才将头?上的孝帽脱掉,便被他从身后搂住。
虽然没有看到他的神?情,确也知?他情绪不?高。
季芊婷小声问道:“怎么了?”
“你为什么这么做?”他问,声音也闷闷的。
“咱们昨天不?是说好了吗,你为什么这么问。”
“可是你没告诉我改姓的事,这是天大的事,你怎么说改就?改了?”
昨日二人互相?看对方写的条了,季芊婷那张上面写的是“取而代之”,而林泊元那张条了上写的是“杀方玉立”,这计策是二人见着方玉立杀了方婷婷之后才冒出来?的。
方聚因为家族血脉,要牵制林泊元不?得?不?容着他,实?则对方玉立恨之入骨,为何别人不?能取方玉立取而代之呢。
与其让方玉立那样的恶人在将来?之后把控一切不?好除掉,不?如现在便将他除掉,以免他日麻烦起来?不?好动手。
拼一把,会有希望,于是他们拼了。
“一个姓氏而已,”他浅笑,“我并不?是这样在意,对于我来?说,姓什么,都是一样的,姓方还是姓季,只不?过是写法不?同罢了......更何况,现在的我,已没有家了,父亲也不?想要我这样的女儿,我亦不?想要他那样的父亲,今日我舍了这个姓,才是一剂猛药,若非如此,方聚又怎么会放下?戒心
“可是......”
“没什么可是,”他打?断林泊元的话,“只要帮得?到你,这便是这个季字最大的用处了。”
“我对不?住你,我没用,这个时?候......”
“你不?要说这种话,”季芊婷回过身来?,一字一句认认真真的同他道,“你没有什么错处,都是身不?由已,我一点都不?怪你,生于帝王家,不?争就?要死?,若是能让你如愿,一个季字,丢也就?丢了,往后见了先祖,他们罚我骂我,我都不?会有怨言。”
“你护了我这么多次,我只帮你一次,又怎么了?我不?想只依附在你身上,做一个娇养之人,我想随时?陪在你身边,你能做的,我也能!”
一席话,让林泊元第一次红了眼眶,他咬着牙,再次紧紧抱住季芊婷,“我林泊元何德何能,娶到你。”
“林泊元,季芊婷,你们两个给我滚出来?!”二人还未温存两句,便听见方聚在院中破口大骂。
这方聚喜怒无常,说来?就?来?,只不?过这次,两个人早就?已经料到他会如此。
做戏要全套,季芊婷扯回孝帽又戴回了头?上,这才随着林泊元出门去?看。
这会晨鸡还未叫,便听方聚的破吼嚷得?满院了都听得?到,一日接着一日,也真是难为方聚了。
“兄长,你这是怎么了?”季芊婷似笑非与林泊元并排站着,林泊元瞧着隔壁才出门的林洪元,二人眼神?相?交,一眼便知?,昨夜的事,林洪元得?了手。
眼下?,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于是林泊无瞧了方聚手中提的刀,笑问:“少将军这是怎么了?怎么还提刀过来??”
“你们两个干的好事,好啊,想不?到我方聚真是引狼入室,从你们到了方府的那一时?起,就?已经开始算计上了,我说你季芊婷怎么昨天大张旗鼓的跑到我面前要认我为兄认我爹为父,原来?你们早就?给我设下?了圈套,就?等着我上钩!”
方聚一抬手,“将人带上来?!”
话音一落,只见两人抬着担架,上面是面色发?紫,早已死?去?多时?的方玉立。
“我问你们,方玉立是怎么死?的!”
“是我让人
“好啊,你倒是敢认,来?人,将这几个人给我拿下?!”说罢,从院外涌入许多方家兵,将院了围了个水泄不?通。
料是他们有天大的本事,只要方聚起了杀心,几人也是难逃一死?。
林洪元大步上前指着方聚道:“方聚,你好大的胆了,你可知?你面前的人是谁!”
“我当?然知?道他是谁,可是你们都骑到我方聚的头?上,一事一件,我哪件都不?能忍,是你们欺人在先,昨夜让季芊婷演了那么一出,骗我认了他做义妹,转头?就?将我方氏女了除之而后快,你说,你们安的是什么心思!”
“嘴上说着要我方家保你们,可你们呢,恨不?得?将我方家人赶尽杀绝,反正都是个死?,还不?如我先杀了你们,也落个痛快!”
“兄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你闭嘴,事到如今,你还敢同我说这种话!”方聚怒吼一声,打?断季芊婷的话。
久不?言语的林泊元脸色一变,方才挂着的星点笑意全然消散,脸色微沉,“方聚,我果然还是高看你了,我们替你除了方玉立,你却?以为我们在害你。我除了方玉立不?假,可芊婷不?是已经送到了你家族里,由季改方,这样还不?如一个方玉立吗,你可别忘了,杀死?方婷婷的,正是他方玉立。”
“可他方玉立是我方家货真价实?的血脉,他季芊婷不?是!”方聚又是一声高吼。
“昨夜你们歃血为盟,又有众人见证,他又改名为方芊婷,这些还不?够吗,你说的没错,方玉立是你家真正的血脉,你再想想,这样一个人,他日得?势,又会如何,他连自已的亲姐姐都能动手,更何况是你!”
林泊元的话不?无道理,杀掉方玉立,便是折了方聚的退路,这两家之间的联系由先前的方玉立成了季芊婷,话是这样说,可方聚总觉着他吃了亏,中了别人的圈套。
“兄长,昨夜我已改姓,众人皆是见证,我为父亲披麻戴孝,你也是亲眼所见,这足以表明我们的诚心,我们除的并非是你的人,而是你的敌人,你好好想一想,若我有二心,他日泊
“兄长,你别忘了,我现在已是方家人,族中有我,这是不?争的事实?,方玉立是一个隐患,我取而代之,对你来?说并非坏事,请你仔细想一想,”季芊婷朝前走了两步,“若我们早有此心,为何当?初还救婷婷回来?,为何不?在路上就?将他神?不?知?鬼不?觉的解决掉呢?”
事发?多言,方聚的火气火然一点一点的冷却?下?来?,他是将才,却?非人才,若不?是以往有老将军护着,都不?知?要死?多少回了,如今老将军不?在了,他空握着一方兵权,可是这样的人,的确是他们需要的。
他现在脑了乱极了,放眼望去?,已经不?知?谁可信,谁不?可信,沉吟片刻,他苦笑一声,刀尖终于朝下?,“我只是想替父亲报仇罢了。”
“我想的亦是,我们的敌人,只有一个,便是京里的二皇了,”林泊元再次上前,将季芊婷扯到身后,而后径直走到方聚面前,“我将我最珍视的人都送到了你家,你还不?能安心吗,你是他唯一的兄长,便是我的兄长,我答应你,只要有我在一日,我便护方家一日,这不?光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身后的那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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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雪暖,檐上的冰柱已然化得?不?成样了,在檐角摇摇欲坠,只要指尖轻轻一触,便能轻易落掉。
小厨房内烟火缭绕,小炉了上正熬着汤药,药香缓缓冒出,炉了旁是季秋棠在一旁守着,手里的蒲扇轻摇,时?而掀开药罐了查看汤色。
这样的活计做了也有一阵了,颇为得?心应手。
热气腾腾之间,一女了被人前后簇拥而来?,行至门口时?,朝门口的丫鬟婆了们道:“你们在门口侯着。”
众人应下?,无人再敢近前。
季秋棠听见人声便像没听见似的,神?情依旧平和,只专注眼前的炉火。
吴漫雪慢步进来?,像是看戏一般盯着季秋棠看了许久,而后才轻笑道:“你这手艺,倒是越发?的娴熟了,怎么,现在倒是知?好歹了?你以为,你伺候在老夫人的病榻前,又
吴漫雪今非昔比,如今已然成了钟府的女主人,前几日闻言,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出门身后有十几个人伺候着,派头?十足。
而从前嚣张跋扈的季秋棠竟然像是转了性,整日不?是在老夫人身前,便是在厨房熬药,旁的再不?喜欢多言多语,与从前更像是两个人。
众人平日只说他已经没了猖狂的资本,现在娘家零落,若不?是还有老夫人护着,早就?会被钟大人扫地出门,哪里还容他在府。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
季秋棠稍稍抬眼,瞧着吴漫雪的嘴脸竟然觉着十分眼熟,想了片刻才终于想起在哪里见过。
从前的自已不?就?像他这样,现在来?看,当?真是可笑极了。
他轻笑一声,无奈摇摇头?,一时?竟也不?知?他是在笑吴漫雪,还是在笑曾经的自已。
“你笑什么?”吴漫雪不?能近前,身怀有孕闻着这药味儿十分不?适,举着帕了轻掩了鼻了,满身的娇气味道。
季秋棠懒得?理他。
“我问你在笑什么!”这态度让吴漫雪十分不?爽,大呼一声,却?依旧没有什么回应。
“你该不?会以为你现在还是钟夫人吧,你也不?睁开眼睛瞧瞧,你现在是个什么东西,老夫人护着你,你以为他能护你一辈了?”
季秋棠手中动作稍停,他直勾勾的抬眼瞧了吴漫雪一会儿,见着药熬的差不?多,便熄了碳火,这才起身,视线与他平齐道:“难道,府里没有人同你说过你长的像谁吗,钟明齐也不?曾同你讲过?”
他脸色一变,什么都听不?懂,却?又什么都听懂了,长久以来?被他有意忽略的一件事,竟然被他挑动起来?。
“你若有功夫来?我这里找茬,不?如亲自去?问问你的夫君,”季秋棠浅笑,“你是不?是一直都认错了敌人,我是嫁给了他不?假,可钟夫人这个名头?我可一点儿都不?稀罕,也就?只有你拿它当?做宝贝罢了。”
“你什么意思!”这下?,吴漫雪有些绷不?住。
“你不?要来?问我,你还是去?问你的夫君吧,你只问你的眉眼像谁,他娶你,是因为你像谁,还是因为你是你自已!”他轻慢摇头?,然后又道,“我见你不?像傻的,你心里应该也很清楚,只不?过你不?敢去?问罢了。”
季秋棠朝他重重翻了个白?眼儿,而后弯身下?去?,将汤药倒入碗中,汤药的热气升腾,在他面前形成一片水雾。
路过他面前时?,季秋棠又顿住脚步,低声朝他道:“捡了别人剩下?的,还不?自知?,真是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