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在短暂的沉默了几秒钟后，啪嗒挂断。
时京把手机丢到一边，继续吃饭。
没吃两口，耳边再一次响起致爱丽丝熟悉的曲调。
还没离开玄关范围的栗丛立刻转头看向可视门铃。
s市还在倒春寒，到了夜间温度更低，屏幕里只穿着一身薄西装的男人被冻得连跺了几下脚，左右看了一眼，凑到镜头前，飞快地拽下脸上的口罩和墨镜，扯动嘴角，熟练地摆出一个十分营业的假笑：“小朋友，别害怕，你知道暗夜征途联赛吗？我是洪翊啊，那个打职业的。”
对电竞圈了解不多的栗丛正准备上网搜一下洪翊的具体信息，就听到身旁传来“咔擦”几声轻响。
时京打开摄像头，对准屏幕上那张谄媚的大脸就是一个三连拍，p好字，随手发到暗夜联赛的选手群里，并且@了山海俱乐部的经理。
随着春季赛开场，这个平时用来插科打诨，轻易就会被这群手速惊人的网瘾少年们刷到999+的聊天群也随之冷寂了不少。
时京的消息刚发出去，两支原本在约练习赛的队伍立刻闭麦，数秒过后，聊天群里如井喷般涌现出海量的哈哈哈，消息刷新的速度快得吓人，各大战队的职业选手纷纷对洪翊和时京发来亲切友好的问候。
[血澜-刘凯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那个活在表情包里的男人]
[血澜-汤一鸣：老洪：冻到模糊.jpg]
[明光流转-江百道：@山海-凌宵寒，不谢[可爱]]
[幽影-戚飞：哇，活的鲸神！哈哈哈哈哈这是羽神吗？大晚上的他干嘛呢？]
[雾里纱-倪恬：！！！妈妈我磕的cp又发糖了！！]
[山海-凌宵寒：……]
山海俱乐部经理陈兴的电话也火速打了过来。
时京抬手接通，不等对方开口，直接说道：“我给你发个地址，过来把人领走。”
“鲸神……”陈兴叹息一声，从动静判断应该是走到了僻静的地方，周围喧闹的人声逐渐远离，他咬着烟，语气里带着点说不上来的沉重和唏嘘，“洪翊最近的状态很差。”
时京没说话，表情平静。
他今天起床后回看昨天下午山海和明光流转那场比赛时，就已经看出了这一点。
洪翊进联盟的时间比他要晚一年，但两个人的年纪差得并不多，而且不同于时京这种天赋满点的奇葩，洪翊能成为联赛最具价值的选手之一，背后付出的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和血汗。
时京从前很少关注其他战队在比赛以外的消息，但也对理疗师频繁进出山海基地这件事有所耳闻。
陈兴：“洪翊昨天比赛的时候旧伤发作，后半场发挥得不好，出现了几次大的失误。粉丝方面的情绪很激烈，转黑回踩辱骂的不在少数。原先谈好的赞助商也多少有点不看好之后的成绩，晚上我带他出去见了见人，在会所里遇到了几个永恒战队的傻逼，说话那叫一个难听……”
不同于其他本土俱乐部，永恒有着极深的外资背景，因此队伍里绝大部分选手都是从国外引进，队长forever更是联盟有名的垃圾话大王，经常在直播和采访中公开评价其他战队的选手，是个很具争议性的人物。
时京捏着手机，淡淡道：“他的手伤到什么程度了？”
“不止手，还有腰……医生建议打封闭，最好是能够休赛疗养……”陈兴声音很低，“我跟教练商量过要减少他的训练量，但洪翊自己不同意，他说……”
他狠狠地吸了口烟，嗓音带颤：“他说，这很可能就是他最后一年打职业了。”
时京闭了闭眼睛，喉结轻微地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也只是平复下情绪，说道：“十点半过来接人。”
挂掉电话后，他打开防盗门，也没拿外套，穿着件单薄的长袖直接走了出去。
大概是因为等不到人来给他开门，洪翊索性靠着外围的台阶坐了下来，脸埋在膝盖里，脚边还放着一个装满啤酒的白色塑料袋。
时京走到他背后，踹了脚铁门，“哐当”一声在寂静的夜色里传出很远：“要饭的，别在我门口哭，太恶心了。”
路灯洒下一圈苍白的光芒，洪翊猛地抬起头，眼圈微红，骂骂咧咧地起身：“你他妈不是说
你不在家吗？老狗逼，嘴里就没一句实话，我说呢，哪个正常人能跟你当——”
话音未落，洪翊便看到眼前的铁门向两边滑开，一个清瘦漂亮的男孩从屋里探出身体，先是瞅了他一眼，然后看向时京：“外面冷，进来聊吧。”
“……室友。”洪翊艰难地说完，揉了揉鼻子，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时京嗤笑一声，单手插在裤袋里，还是那副不太精神的懒散德性，但不知怎么，莫名多出几分欠揍的意味。
……
时京这间花园洋房买得很早，联赛里不少跟他有交情的职业选手都来过，洪翊一进来，就熟门熟路地走到沙发前往里一倒，红a凑过来嗅了嗅他的手，被反搂住大脑袋一顿狠搓。
“呜呜呜我的a，干爸想死你了。”
栗丛关好门，转身看见时京就站在他背后，倚着墙璧，表情放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垂落的袖口上有一块被夜露打湿的深色水痕。
感觉到右手被人轻微地碰了碰，正在脑内复盘山海常规赛的时京骤然回神，低头看去，比他矮大半个头的年轻男孩蜷起手指藏到身后，脸上露出懊恼的神色，抿着嘴唇，耳尖很红。
“我、你……”察觉到男人垂落的视线，栗丛羞耻得脚趾发麻，抹了把脸，闷头朝厨房走去，“我给你们煮点姜汤。”
时京勾起嘴角，往前跨了半步，伸手摸了下年轻男生蓬松柔软的发顶。
栗丛被吓了一跳，连忙捂住脑袋，瞪着眼睛回看他。
“加点糖。”时京说，然后越过他，走进客厅。
栗丛站在灶前，见眼前的小奶锅已经开始沸腾，打开柜子找出糖罐，往里加了两大勺，准备放好的时候犹豫了下，几秒钟后重新拧开盖子，又加了半勺进去。
白砂糖在锅里缓缓融化，过量的糖分使得这锅姜汤变得有些诡异的粘稠，栗丛用筷子搅拌了几圈，不知怎么又突然回想起了那一点透过发丝的冰凉温度，慢吞吞地抬起空余的左手，在自己脑袋上轻轻按了按。
……
洪翊脑袋枕在沙发扶手上，脖子拉得老长，不时向厨房瞟去。
看了半天，
他砸了咂嘴，伸脚朝一旁单人沙发里的时京踢去，低声问：“哎，你哪找来的室友啊？还会做饭呢？我靠你们刚刚吃的是煲仔饭吧，这也太香了。”
他使劲闻了两下满屋子饭焦和排骨的香气，嫉妒得脸都绿了。
时京抱着猫，腰腹间被烘得暖呼呼一片，眼皮都懒得抬：“充话费送的。”
“放屁。”洪翊低声骂了一句，像是嫌顶灯刺眼，伸出胳膊遮住脸，安静了片刻问道，“你看昨天比赛……算了，哪怕你不看，陈哥应该也跟你说了。我是不是打得特别差？”
时京语气很淡，毫无起伏：“不要贬低你自己，我明光流转谭觉星不同意。”
洪翊：“……”
在昨天的个人赛环节，他由于手伤导致操作失误，反向空大，输给了明光流转战队的谭觉星。
时京，阴阳怪气永远滴神，瑞思拜。
网上那些黑粉还特地把这个片段截取出来评价为年度十佳下饭操作……洪翊自嘲地笑了笑，偏着脑袋看向时京。
个子高挑的男人双脚踩在沙发边缘，身体下陷，细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怀里那只蓝眼睛布偶猫丰厚的长毛，显得很居家，显得……很不鲸神。
洪翊眼前恍惚，只是半年多而已，他就已经有点想不起来那个在赛场上所向披靡、无往不胜的深蓝到底是什么样子了。
电竞这个行当，热血的时候是真热血，无情的时候也是真无情。
“时哥，你还想回联赛打职业吗？”
听到洪翊的问题，时京撸猫的手一顿，隔了几秒才冷声道：“回去？回去跟你、白桦组一支夕阳红战队重新出道？”
洪翊情绪上头，气地直接站了起来，死死注视着他：“你真就这么甘心？你连深蓝也不想要了是吗？时京，你打了八年职业，所有的青春都献给了新海那支垃圾队伍，连退场都、都……你别让我看不起你！”
端着姜汤走出厨房的栗丛被这一句钉在了原地。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到时京身上。
时京很高，肩膀也宽阔，穿什么衣服都好看，但其实瘦得很不健康，从背后看，一双肩胛骨在单薄
的布料上凸显出清晰的痕迹，像两只伶仃的蝴蝶。
栗丛脑海中闪过一些零星的画面。
有男人懒散挑起的唇线。
有他微微颤抖的手腕。
有那句“好久不见”。
我只是他生命中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离开，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插入这场谈话……栗丛飞快地走到沙发前，“砰”地把托盘放到茶几上，一只碗在这力道下直接侧翻过来，红褐色、略有些粘稠的姜汤缓缓流出。
“管好你自己，羽神。”年轻男孩抬起眼睛，生嫩柔和的眉眼像是被冰雪冻住，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尤嫌不够，他补了一句，“等你拿到世界冠军的时候，再来指责别人也不迟。”
“毕竟电子竞技，菜是原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