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一样是黑的,甚至比之前的压石舱还黑,四周有重腥咸的海锈味,闷在里面久散不去,让人喘不上气。陈陈刚才摔了一下,他的腿还在疼,抽着疼还涨着疼。他被马川背着没有使劲,可能是因为他比谁都紧张。人一旦紧张,就容易绷紧身子。
紧张巴疯子,紧张他们自己。陈陈还在喘气,他知道自己的脸有点白,问:“巴疯子呢?他会不会有事?”
马川没有立刻说话,但陈陈能感觉他前面的马川动了动。他好像也在喘气,是轻微的,说话没之前那么匀速了:“不知道,但我知道巴疯子前辈有事的可能性不大。”
外面的火已经熄了,向里开着的那半扇铁门并没有关严实,缝隙里看到已没了火光。陈陈不知道刚才巴疯子干了什么,为什么突然会冒了火,要不是马川跑得够快,差那么一点,他后脑勺的那一片头发就不保了。
陈陈想去看,马川没有拦他。他慢慢地移过去,黑暗的地方好像还很有多绊脚的东西,他好不容易到了铁门口,门口却被推开了,突然的,探出了一张没有生气的死人脸。眼睛没有眨,嘴也是闭上的,浑浊的乳白色眼珠子一动不动。
陈陈出现了短暂的大脑空白,他没有料到这张脸会飞,还认识他似的,一直呆滞地盯着他。他差点从上面滑下去,他刚想说跑,接着,就听到了巴疯子的大笑声。
陈陈这才注意到,比窗口大一点的铁门,竟然垂吊下了一根粗锁链,上面已有了锈。巴疯子一手抓着锁链,一手撑在了铁门的边沿,他一边笑,一边起了身,然后把那张死人脸甩在了他身上。陈陈一声大叫,大骂我去你姥姥!
死人脸熟透了,寄生在后脑勺里面的软节虫也一动不动了,身上还冒烂熟恶心的热气,陈陈碰都不想碰,赶紧把那张要死不要死的踢走了。
他们在铁壁里面,四周的可见度低,里面到底有什么看不清,但能感觉到,里面的杂物挺多,有些还堆放在一起。借着铁门外比里面略微明亮一点的光,陈陈看清楚了巴疯子的样貌,他忍不住要笑了,这一次他真该得意一次了。
巴疯子的头发已被烧得发卷,隐隐约约还在冒着烟,气味不太好闻,比受了潮的煤烧锅炉的气味还难闻。他宽大的衣裳也被烧得发紧,袖口和襟口已经破烂了,总之,一副落魄样,好像跳进了矿洞里打了一个滚。
陈陈忍住了笑,他不该忍的,可他不忍又有幸灾乐祸的嫌疑。他正色道:“你的运气实在很好,头发竟然没有烧光。”不管陈陈有没有笑,这都是挤兑。
幸好巴疯子并不在意,就算他真的没了头发也不在意。这里的空间本来是挺大的,可巴疯子一上来,就显得挤了,可能是人和人都挨在一起。
巴疯子咧开嘴一笑:“傻小子啊傻小子,我的头发没了,你的胆也没了,你说,算不算扯平?”
陈陈心里骂,扯平个屁,那都是你故意吓的,要是真有事,他肯定没有那么大的反应,他是进步青年,进步青年是会进步的。不过嘴上没说,人往门口探。
烂船舱本来就烂,这一些更烂了,满地的废墟冒了火星子,碎木屑一半燃成了炭色,四周都散着熟烂的死人脸,到处乱七八糟的,简直比乱七八糟还乱七八糟,不过,他斜对面角落的石堆是完好的。石堆垒了一个冢,冢里面自然是老学者的尸体了。
想起老学者的尸体,他就不好受。他轻叹:“老学者的尸体……没什么大碍吧?”
巴疯子说:“没有,我还去看了几眼,跟睡着了一样。”他笑了一下,并不愉悦。
一阵沉默。沉默一般是无言,无言就是不知道说什么。不管什么原因,都是难受的。
陈陈往回撑了撑,他觉得这里有点滑,感觉是倾斜的。事实上,还就是倾斜的。
陈陈忍不住道:“我怎么感觉这里是倒着的。”他在身上摸索了一会儿,只摸到了打狗老烟枪和挂在脖子间的望远镜。没有火折子。
他回头问马川:“还有火折子没?”他发现这样的东西虽然用着不方便,但没有了就要命,现在这种环境,没有可见的火光,走一步就要绊一脚。谁知道绊他们的是什么,谁知道他们摔下去了等着他们的是什么。
马川摇头:“没了,最后一只给你了。”
陈陈有些失望,这种失望不亚于死人脸没有冲他眨眼。然而,他再转过头想打量这个地方的结构的时候,巴疯子却吹了吹,然后他手里的火折子亮了。
陈陈愣愣的,眨了眨眼,问巴疯子:“你的火折子哪来的?”
巴疯子说:“你的。”
“我的?”
“你的。”
陈陈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的怎么会在你手上?”
巴疯子说:“老子顺过来的。”
陈陈又沉默了一会儿,这样简短又莫名其妙的对话让他不知道该接什么。他回头看着马川,好像在问,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马川耸耸肩,然后笑了笑。
陈陈又看回来:“你顺过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巴疯子咧嘴一笑:“你要是知道,我巴疯子还叫巴疯子?”
也对,陈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想到巴疯子还有这下五门的手段。他拍了拍手,打算起身往前走。也没什么好纠结的,管他妈从谁身上顺来的,只要有就行。
谁知道巴疯子却大笑,凑上前说:“老子顺的,你信不信?”
陈陈被突然凑上前的巴疯子弄得有点懵,不知道他要耍什么名堂,只能愣愣地点头。
“你信不信?”巴疯子又问。
“我信我信,大哥,你要干什么?”陈陈急了。
“不干什么,”巴疯子起身前走,“老子骗你的。”
得,陈陈不知道该夸巴疯子无聊还是骂他有趣,只好起身闷头和他往前走。
周围显了光,借着微亮,陈陈注意到三面的铁壁上也附着了一层斑驳的海锈,味道依旧难闻。他们正在倾斜延伸往上走的缝沿间。他隐隐看到巴疯子前面的不远处有一些被海垢覆盖已成斑绿灰色的铁坨子,他的脚畔还有几捆粗大的铁链子,要不是看到了就被绊倒了。
他跨过去,又回头看了一眼马川,马川正打量这里的环境,然后抬头的时候就不动了。
陈陈也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看,他发现头顶还挺高阔,大概有三米左右,但是有一点让他奇怪了。
他们的头顶也是一块覆满海锈的铁板,这不奇怪,奇怪的是,上面也有黑黝黝的洞,连续排列,每隔一米就一个,像窗口一样,连在上面的铁门不知道是因为海锈的原因,已一动不动,好像成了一体。比窗口大的门越深,就越暗,陈陈定睛一看,发现是肉壁卡进了门口里,显出了蠕动的肉痕。头顶怎么会有这样的门?
马川用手肘动了动他,问:“发现了什么?”
陈陈摇头,他想是想到了什么,就是不确定。
这时,巴疯子叫了一声:“嘿,她娘的,这里还有炮台。”
有炮台他就更确定了几分,他忙过去。一看,发现这里果真是倒斜的。
那几门散架炮台的敞口正倒抵住铁壁上,像被掀翻了一样竖挡在巴疯子面前,很明显的,原来不是的摆放位置。
陈陈拿过巴疯子的火折子,凑上一看。发现这三门炮铳均为铜质,形制也类似,只不过也覆上了一层很厚的铜斑。身管前端均有一个大于身管的敞口,身管后部的装药室有装引线的点火孔,只不过潮湿发腐了。
陈陈叫巴疯子清理干净,巴疯子肯定不听,结果是他和马川合伙拿断刀挂干净的,十分吃力又不讨好。
等显露了炮铳的的原身,陈陈却愣住了,因为这个炮铳真的太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