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宣帝十四年十二月五日,上京城破。
大祁被祁宣帝姜琰糟践多年,早已千疮百孔,疲弱不堪。祁国兵将虽多,却皆为冗兵冗官,尚不如纸老虎,焉能挡住晋军铁蹄?
大祁百姓对国力心知肚明,只是谁也没想到上京守军竟连一日也未扛住,几乎算是城门大开,将晋军迎了进来。
禁宫之内,东宫西宫,南北相连,火焰相接,嘉木华池,尽为焦土。
熊熊烈焰如一张巨口,将整座王城尽数吞噬。宫殿倾颓,王朝迟暮的气息四处蔓延。
宫人们早已作鸟兽散,个个卷了包裹自谋出路去。宫道上满是三两一群,推推搡搡,边哭边向宫门去的宫人。
没了秩序,人性中的形形色色一览无余。
力大的欺负力弱的,有武器的欺负没武器的,太监欺负宫女。晋军尚未打入宫中,祁宫倒先内乱起来,处处是哭声与呼救声。
“不要碰我!放开我!”羸弱的小宫女被两个太监抓着手脚往墙角拖去。
两个太监一上一下将人按住,不顾光天化日就要褪她衣衫。
路过的宫人们纷纷埋头逃命,并不愿多管闲事。
小宫女手脚并用,奋力挣扎。她虽势单力薄,当真是发了狠的,一时之下颇有把子力气,叫二人接近不得。
二人得手不成气急败坏,顺手捡起路上的瓦砾敲在她头上。
小宫女脑袋嗡的一下发懵,顿时没了反抗能力,只下意识推拒着,杯水车薪。
“救命!”她被砸得厉害,已然发不出声,只能任人施为,却不忘张着口型呼救。
无人理会。
小宫女外衫被扯下,头疼欲裂,人已然绝望,只麻木地用口型呼着救命。她知道大概不会有人救她,可只有呼救才能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
两个太监忽然停下动作,没骨头似的软软倒在地上。
小宫女本已经呆滞地望着天,一下子又不可思议地转了眼,看到倒地的二人后赫然是个模样恍若神仙的女子。
那女子手上握着枚尖头金簪,金簪尖的那头上是淋漓的鲜血。
“郡主……”小宫女喃喃,这一刻仿佛真见到了神
仙。
姜莞来时穿着华丽繁复的宫装,经这一路奔波,衣衫落拓,衣角遭火舌吞噬,早已失了气派,却更添潦倒的美。
她模样本就明艳动人,面上一道道灰更有些明珠蒙尘的颓丧之美。
明珠总是明珠,蒙了尘也是明珠。
“快走吧。”她并不显得热情,甚至有些冷淡,也不曾再对小宫女有多一分的帮助,仿佛杀两个欺侮人的太监不过是顺手为之。
小宫女终于回过神来,竭尽全力从地上起来,头还一阵阵泛着晕乎。她颤抖着行了个标准的礼:“多谢郡主救命之恩。”
姜莞将金簪藏回手中淡淡问:“还能走么?”
“能的。”小宫女忙不迭点头,点得太快还有些头晕想吐。她怕得厉害,浑身都在发抖,又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快走吧。”姜莞重复一遍,“找认识的人结伴同行。”
“是。”小宫女立刻应下,又咬唇道,“郡主,上京城已经破了,您也一起逃出去吧!”
姜莞摇头:“我还有事。”
小宫女尤想说些关于救命之恩的感谢之语,见姜莞像有什么急事,也知道逃命要紧。她当下下拜,向姜莞磕了三个响头:“郡主救命之恩,日后若有机会,定当百倍报答。”她说罢拎起地上的包袱,一瘸一拐地混入逃亡的人群中。
姜莞这才向着相反方向去,之所以不扶小宫女是因为她嫌脏。
“姜莞,如果我们能抓住机会和姜琰共患难,他一定会感动非常,爱上你的!”系统零零九激动的声音在女子脑海中响起。
她在脑海中不紧不慢地回着零零九的话:“我看不尽然。”
零零九胸有成竹:“但凡同生死共患难总是最能拉近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虽然姜琰不大好相处,想来他也不能免俗……国破之时他应当最为脆弱,只要咱们悉心陪伴,他总能看到你的好,届时就能一举将他拿下!什么谢明月,通通滚蛋!”
它说得天花乱坠,姜莞只默默听着,若有所思。
越向内走,人越来越少,血腥味越发浓重。
晋军明明尚未攻入宫来,宫中因逃命有所摩擦也正常。只是
这样浓的血腥味儿倒像是有人在禁宫中动手了。
穿过巷道,便是血腥味的来源之处。
姜莞隐隐听得哭声,提裙拾阶而上。内宫各处皆已无人,不见祁宣帝姜琰的踪影。她唯一没寻的便是这里,祁宣帝的宠妃,谢明月的栖梧宫中。
栖梧者,凤栖梧桐也。
可惜昔日繁华的宫室如今冒着滚滚黑烟,连一个守卫也无。
姜琰爱谢明月爱得神经兮兮,国破家亡之际依旧在她宫中,可见用情至深。
只是栖梧宫中的情形与姜莞想象的大不相同。
天子一怒。栖梧宫中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姜莞脑海中的零零九颤抖起来:“姜……姜莞,我们逃吧。”
在尸山血海中赤足而立的天子手提长剑,剑尖向下滚落血珠。他随手挥剑,地上不瞑目的宫人尸体上又多几道剑伤,死得不能再透。
他左手捂脸哀哭:“朕无能!朕无能啊!与其待晋军攻破禁宫折辱尔等,朕情愿担下罪过,先送你们上路。你们且安心去罢,来世投个好胎,莫要再生在这薄情天家之中了!”
姜琰哭得十分浮夸,唇角分明是向上翘着。他装模作样完毕,放下捂脸的手来,露出真实的神情。
哪里有半分哀痛?
他一双眼闪烁着病态的光辉,分明因为杀了人而兴奋不已。因为激动,他胸膛不住起伏,手指快乐地颤抖起来。他能从杀人之中获取愉悦感,显然不是个正常人。
“爱妃。”姜琰似笑非笑地看向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谢明月,慢条斯理地朝她走去。
“姜莞,快跑,姜琰他疯了!”零零九不住地催促姜莞,眼下显然不是什么共患难的好时机。想用温情攻势来攻略一个人的前提是对方是个正常人,姜琰明显不在其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个男主不行,不如换其他男主。
姜莞在零零九剧烈的催促之下动也未动,冷眼旁观。
谢明月终于知道害怕,不住地蹭着向后退去,牙关咯咯发颤:“皇上……”
她完全没有素日里的能言善辩,在生死面前不免慌乱,这叫姜琰很是失望。
他顿感无
趣,俊美无铸的脸上除了斑斑血迹,便是难掩的嫌弃:“爱妃,没想到你也是那样俗人,朕原以为你与她们都不同的。你怕了,你竟然怕朕!朕对你好生失望。”他一面说着一面到谢明月跟前俯下身去。
谢明月退无可退,下巴被姜琰强硬地握住抬起,强行与之对视。她望着姜琰满是血丝的双眼,其中甚至带着点点笑意,这才真真切切地怕了。
平常她能摆谱,与姜琰大谈特谈平等。姜琰也觉得她特立独行,愿意纵着她,看她还有什么惊世之语。她与他后宫那些柔顺温婉的妃子们不同,她有自己的脾气。
没想到谢明月与旁人一般,不过比较会装。
姜琰扫兴极了,语气依旧温柔:“不过你毕竟是朕的爱妃,朕会轻一些送你上路的,放心。”
谢明月牙齿打颤,断然不愿死在姜琰手上:“姜琰,我……我与那晋国新君有救命之恩,你留我一命可以用来要挟他,他定会看在我的份儿上妥协的。”她不想死,但也知道求饶无用,只好尽力展示出自己的用处,以期多活一会儿。
姜琰啧啧赞叹:“朕竟不知,爱妃处处留情,与那晋国国君也有旧。”
谢明月听不出他这语气中的喜怒,惴惴不安。下一刻她就感受到胸前一冷,紧接着是剧烈的疼痛。
她瞠目结舌,不可思议地低头。
姜琰的手里剑将她捅了个对穿。
姜莞挑眉,脑海中满是零零九的聒噪之声。
“姜琰竟然把穿书女给捅了!姜莞,快跑!”
穿书女谢明月向来自负,一直以为自己是不同的。哪怕姜琰疯疯癫癫,却总能耐心听她说话,她以为自己完全收服了姜琰,如今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姜琰干脆利落地抽出长剑,半真半假道:“朕最恨不忠之人,爱妃如此,伤透朕心!黄泉路上,你且先行一步吧。”
谢明月还未死透,不甘而怨毒地死死盯着姜琰。
姜琰懒得理她,径直转身,正面对着姜莞。
在满地狼藉之中,他对姜莞招手:“莞莞,过来。”
姜莞不顾零零九大喊“不要”,温顺地向姜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