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是分别的时候,他送给小师叔的。
不想现在时光流转,却又回到了他这里。
庄子期叹了口气,竟又生出几分近乡情怯来。
先前见到玉佩的时候,他几乎是连夜便收拾了东西赶来,这一路上他近乎不眠不休的赶路。
可是真的到了这里之后,他却又生了几分惧意。
也不知,小师叔现在如何了。
更不知……他见到自己现下这模样,会不会失望。
半生蹉跎,到如今一事无成,大仇不得报,郁郁不得志。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顾九。
庄子期回过神儿来,闭了闭眼,将眼中的情绪压了下去,再睁眼时,面上已然一片平和。
“师父,饭来了!”
听得顾九这话,庄子期勾出一抹笑意来,点头应了,伸手将她手中的食盒接了过来。
他吃饭的功夫,顾九已然让人收拾出来了一间空房,待得庄子期吃完饭,便听得顾九又笑道:“您先去休息一会儿吧,待会我让人将师爷请过来。”
她这话一出,却见庄子期摆手笑道:“不必,我去见他吧。”
他才说到这儿,却又见顾九眼圈下的青黑,复又改口道:“唔,不过这一路确实很累,我先去睡一会儿,你也休息会会儿,等晚些时候咱们一起过去。”
得了庄子期这话,顾九笑着应了,亲自将他送回房后,见天色还早,打了个哈欠便补觉去了。
……
她这一觉睡得时间长,醒来的时候,只见天边晚霞如火。
日光透过窗子洒落进来,映照的室内也染上了几分金色来。
她许久没有这般睡得踏实过,如今醒来时,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
房中燃着熏香,自香龛里袅袅升起,若有似无的勾着人心。
不再是满是药味儿的药铺,也没有随时会来敲门询问的大夫们,顾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些人是真的好了起来。
她慢慢的勾起一抹笑容来,眉宇间也带出了欢喜来。
难以想象,她竟也可以做成这些事情。
“丫头,可是起了?”
门外传来男人的敲门声,顾九这才回过神儿来,应声道:“师父稍等。”
她一面说这话,一面手脚麻利的起床,想起庄子期是要去见赵岩,又换了一套得体的衣服。
等出门时,果然见庄子期也收拾了一番,整个人瞧着都精神了许多。
不过他额头都见了汗,想来在门外等自己的时间不短了。
“您这是等了多久了?”
听得顾九的问话,庄子期却是笑着摇头道:“才刚过来,你若好了,咱们现下过去?”
顾九自然是点头答应,命下人套了马车之后,师徒二人一同去了世安堂。
世安堂乃是邓县最有名望的药铺,它门面不大,也才开了二十余年,可却因着童叟无欺,且大夫们皆妙手仁心而闻名。
然而最重要的,却是这里的主人是赵岩。
这邓县城中,只消你随意打听一番,他们或许不知道县衙朝哪儿开,可一定知道世安堂的赵老先生。
赵岩一生未娶,痴迷医术,行医问诊从不看对方身份,每逢初一还会免费看诊一日,专为那些穷苦人家服务。
也正是因此,他在邓县的名望很高。
虽然他总是自谦,道自己是一个庸医,可这邓县的百姓心中,他便是如在世华佗一般的存在。
待得到了世安堂之后,顾九当先下了车,又掀开帘子去扶庄子期,却见对方的神情里百感交集。
如今就在世安堂的门前,他却有些近乡情怯。
尤其是那些过往都在脑海里过着,庄子期更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有些跳的飞快。
见庄子期坐在车上发呆,顾九则是轻声笑着提醒道:“师父,到了。”
闻言,庄子期这才回过神儿来,呐呐的应了一声,道:“哦,好。”
他深吸一口气,没用顾九扶着,自己慢慢的下了马车。
他的腿脚年轻时候受过伤,现下走路都有些微微的跛脚。寻常时候还好,可今日,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让庄子期都觉得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了。
还是门口的小药童当先迎了上来,笑着问道:“这位先生,我来扶您吧?”
见那小药童过来,庄子期摆了摆手,摇头道:“不必,我自己来便是。”
他走路的时候有些跛脚,顾九见他一步步的走进药铺中,竟有一种心酸的感觉。
她压下心里的酸楚,快步随着跟了上去。
世安堂内贴着一副对联:但愿世间皆无病,何妨架上药生尘。
墨笔挥就,可见行医仁心。
庄子期只看那一副对联,瞬间便觉得眼眶一红。
这字,是他的。
而顾九显然也认了出来,迟疑着道:“师父……”
她是见过庄子期写的字的,自然也认得出来,这是师父的字。
不过相较于现下他的笔锋,这一幅对联上的字,力道上显然带着属于少年的意气风发,笔锋颇为刚健。
庄子期深吸一口气,回头问那小药童:“你们家赵先生何在?”
来世安堂看病的人络绎不绝,十个里面,八个都是要来找赵岩的。
所以小药童也不奇怪,只笑着行礼道:“回这位老先生,我家先生在后面看诊呢,咱们铺子里的其他大夫医术也都很是精湛,您可将自己的病症告诉我,我保管给您寻个靠谱的。您放心,这里的大夫们都是先生的徒弟,行医也都是有准则的,绝对不会坑您。”
他这一番话说的熨帖,若是寻常来看诊的,必然就安心的应了。
奈何庄子期不是来看诊,而是来寻人的。
因此他只是将腰间的玉佩解下来,道:“我来寻你家先生——将此物给他,他便知道我是谁了。”
这玉佩,他们都不陌生,先生时常挂在身上的,前些时日才不见了,谁知竟然会出现在这人这里。
见状,那小药童顿时不敢耽搁,忙忙的便应声去了。
店里的大夫们看出端倪,一面笑着给庄子期二人斟了茶,却在看到顾九的时候,顿时一拍额头道:“这不是秦夫人么,您快请上座,恕草民眼拙。”
他就说看着顾九怎么那么面熟呢,今儿个早上去保和堂接师父的时候,才见过她的。
只是他是一个大男人,自然不可能盯着小姑娘去看,若不是方才斟茶的时候凑得近了,怕也认不出眼前人。
闻言,顾九笑着道了谢,一面道:“先生不必客气,我只是陪师父过来寻人罢了。您只管忙着,不用管我。”
她说这话的时候,将茶水接过来,并未喝,只是捧在手上。
这店里忙的很,顾九自然不好意思让人来招待自己。
邓县才遭了灾,且那灾民的病症到底被传了出去,着实让百姓们有一阵恐慌。
也正是因此,世安堂内较寻常也更加忙碌了几分。
外面看诊的人还不少,那大夫便也没跟她客气,笑着应了之后,自去叫了看诊百姓到了一旁。
顾九他们并未等待太久。
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听得后院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旋即便见赵岩匆匆忙忙的挑开了帘子。
“送玉佩的人呢,在哪里?”
人未至,声先到。
那声音里满是焦灼,庄子期端着茶盏的手有些不稳,可在看到来人时,却又觉得满眼陌生。
眼前这人已然须发皆白,怎么瞧都是一个老叟的模样,哪里有记忆里的半分模样?
只是,再仔细看的时候,他却又能与记忆里对得上号。
譬如那一双永远明亮的眼。
那双眼此时已然变得赤红,内中带着焦灼和不安,还有期待与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