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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何与君王分重轻(七)(1 / 1)

午间的席上,王安石出奇的精神。

尽管一如往日的盯着面前的一盘菜,又时时陷入沉思。可看着就比之前有精神得多,说话和眼神都有着慑人之威。

这让吴氏及王家的子女都心中纳罕,不时的去看韩冈,不知道他是怎么将王安石给刺激得精神起来。

但王安石并没问韩冈那一句的来源只有王旁时不时的瞥眼过来甚至什么都没说。要是他问了,少不得就要费一番口舌推到无名氏的身上。

不过在送韩冈的时候,王安石才对韩冈丢了一句出来:“玉昆,你那一句沧海桑田,老夫记下了。”

“什么沧海桑田?”韩冈回家的时候,王旖就忍不住发问。

韩冈也没隐瞒,跟王旖将书房里的事说了,算是解了她的疑惑。只是她又怔怔的看了韩冈半天,眼中尽是惊异。

“怎么了?”韩冈心中不解。

“没事,没事。”王旖忙摇摇头,问韩冈:“全篇呢?”

“什么全篇?”

“那分明就不是对句,只可能是结句。”

“算是吧。”韩冈漫不经心的应道。

王旖兴致高了起来:“对句好可得,结句好难得。官人的那一句既出,当再无人敢借用李长吉的‘天若有情’……气象不同!”

一句诗的好坏只有放在全篇中才能得到正确的评价。一点墨迹,只有正正点在眼眶中,才有画龙点睛的效果。换做是石灰粉过的墙壁上的黑点,那是拿笔时打喷嚏,不小心将笔尖摁在墙上家里给孩子就读的书房墙壁上,都是这样的黑团团。

不过韩冈凑上的一句,不是对联的下联,也不是需要对仗工整的颈联、颔联,看着像是一首律诗的尾联。好坏且不论,倒是硬把‘天若有情天亦老’的意境拔高了一层。正如王旖所说,气象不同。原诗和一干借用的都是自怜感慨为重,而现在的一句却是厚而大。诗言志,至于此,无余事矣。

“娘子太高看为夫了。”韩冈摇摇头,差得太远,而且是全方位的,“没全篇。就这一句,应时应景。听仲元提到,突然想起来的。”

王旖又盯着韩冈半天,发觉他真心不想说,便长长地叹了一声,回到了正题上:“爹爹就是倔脾气。官人你若是不去说那一句,说不定真的一切都放下了。”

“哦,看来为夫也算是做了件好事了。”韩冈笑说道:“岳父跟为夫一样,是劳碌命,闲不下来的。”

王旖变得不高兴起来:“官人既然自称劳碌,不知是为何劳碌?”

“教化万民啊。为夫最大的愿望就是人人读书识字。一百人中出不了一个人才,那就一千人,一千人中不出了一个,那就一万人。就学的人越多,人才就越多。而能让弟子青出于蓝者,方可称良师。如夫子者,更可谓之至圣先师。”

“‘吾与女[汝]弗如也’?可颜子只有一个。”王旖一下就抓住问题。论语中,孔子自承不如颜回,但复圣也就这么一个。何况焉知不是圣人自谦?只有一个弟子超越自己,按韩冈的说法,怎么能为至圣先师?

“娘子家学渊源。”

“《论语》都没读过,怎么能算上过学?”

“那‘三人行,必有我师’呢。夫子三千门徒,其中倒有一千个能做夫子师,这算不算青出于蓝?”韩冈是半开玩笑了,“先人不过通往大道的一级台阶。让后人借力走上去,能够更近大道。”

他比韩愈更进一步了。师不必贤于弟子,韩冈则是干脆说师长是弟子的踏脚石,能让后人更贴近大道。

王旖摇摇头,她实在是很难理解韩冈的想法,也不该说什么好。

韩冈也不想再说了。

他甚至连吕惠卿都不放在心上。朝堂之上,自有蔡确和曾子宣跟他打擂台,不要想有清静的时候。

而他本人的态度,这个枢密副使不做也罢,将挂在身上的靶子丢到一边吸引箭矢,自己也就能够轻松上阵。

真正的争夺是在太子那边。谁都想要一个传习大道的皇掸生。但资善堂处,还有这些天几乎被人忘掉的程颢。

韩冈的半个老师,现在似乎比王安石更得。王安石还要分心政事,而程颢的心力就全在教学上。如沐春风般的授课,不仅仅在京中士林渐渐受到尊敬,也让太子赵佣和伴读的王益王诜与蜀国公主的独子都乐于上程颢的课。

这才是大问题。

……………………

韩冈、王旖带着孩子到家不久,冯从义就跑过来了。

韩冈昨天才抵京,没有来得及跟冯从义深谈。这段时间,京城钱币波动极大,冯从义主持银号,免不了被牵连进去。

直到韩冈从河东送了一篇文章,在报上发表了。

冯从义将韩冈的《钱源》看了一遍又一遍,简直五体投地。

按韩冈的说法货币只要维持住信用,就能通行于市。可是现在京城百姓对大钱的信心一落千丈,除非韩冈能继续得到重用,否则折五大钱就很难继续发行。

“现在的折五大钱都快赶上陕西当年发的交子了。”在韩冈面前,冯从义叹着气,钱币贬值对他的生意影响很大,想想也不免抱怨。本来以为韩冈回来后会有所改变,孰料。朝堂上的变化直接让他的希望落空。

“交子现在不能发。陕西、蜀中倒也罢了,都是有缘故的。可京师腹心地,哪里随便发纸钱?”

“可惜不是陕西、蜀中。否则就没那么多麻烦了。”

“因为朝廷的信用撑不住。”

韩冈很清楚,执政最忌讳的就是挑战民众的底限。百姓对朝廷的信心向来不足,至少现在还不是使用纸币的时候,必须是硬通货才行。韩冈之所以不动交子的心思,就怕朝廷兴起时,在中原、江南开始发行纸币。

毕竟蜀中、关西是特殊的货币区,早就习惯了,但中原腹地不能这么玩,至少现在不行。拿张纸出来,信用无论如何都很难维持,一旦贬值就会没有底限。

其实这个时代已经有了很明显的信用制度。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交子。

庆历年间,为了应付西北边境上日益膨胀的后勤需要,困于粮草输送的朝廷,便扩大了入中的制度。并为此发了六十万贯交子,送粮到前线,便能收到交子作为凭证。而交子抵代的金钱,则是让转运使辖下诸军州拨还。虽说按朝廷的要求是‘止当据官所有现钱之数印造’,有准备金就印多少交子,仅仅起到是兑换的用途,免去运输钱币到前线的耗费。可实际上,交子的印制数量都远在准备金之上。

之后西北战乱不断,入中纳粟的政策不得不继续推行,陕西交子也跟着发行,至今为止已经发行了二十多界[通届]。陕西的交子以两年为一界,每界到期,便让民众将手中旧交子兑换成新交子,由于兑换有名为贯头钱的手续费,还有因故无法来兑换被强行作废的交子,朝廷每年都能有二三十万贯的额外收入,这还不算超发的部分。而蜀中一直在发行的交子不论从时间还是规模,都远大于陕西,所以朝廷从中牟取的好处就更大了。

朝廷在交子发行的过程中,所得到的好处让几任天子都难以割舍,对朝廷财计有着巨大的补益。故而相对的也会维持交子的信誉。当交子贬值,当地衙门都会出钱购回一部分交子销毁纵然不知道货币信用的本质,可行动却是合乎道理的。

除了交子之外,还有盐钞。同样也可以算是钱。交子以现钱为储备金,而盐钞那是以盐为储备金来发行的货币,商人拿盐钞可以去兑换相应数量的解盐。有有现钱公据,类似盐钞,不过是改成在在京师兑换钱币,类似后市的支票,朝廷直接拿来在陕西购买粮草。

但这些都拥有着货币属性的纸张,都不能得到人们的信任,陕西的商人一拿到手,往往就在当地给卖出去了,换成现钱落袋为安。而收购这些票据的,却是宗室和戚里,回到京师的交引铺来足额兑换。

“如果朝廷的信用能维持住就好了。带上一摞钞引,比随身带着两辆装满钱的大车都安心。”

远程商贸中,聪明的商人都采取往返贩运的形式。并不直接运回货币,而是在当地采购特产,称为‘回货’。在过去茶叶不由官卖的时候,川盐陕茶常互为回货。

再比如成都府路将蜀锦运往中原,兑换成白银回川。陕西四川虽然铁钱可通用,但运输相当困难,所以常常借助银绢。

蜀中征收的赋税泰半是银绢,有半输银绢的规定,上供也以丝帛居多。同样价值的白银和绢帛远比铜铁钱要轻,易于输送,这就弥补了蜀地铁钱价值太小,运输不便的缺点。

如今的陕西,情况也类似。尤其是秦凤转运使路,缴纳的税赋是由棉布代替了绢帛,一半是现钱,剩下的一半是白银和布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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