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冈就算远在京城,但他依然关心着熙河之事,毕竟他的根基在那里**能持之如一,熙河路中也翻不起浪来”
王舜臣、赵隆现在是熙河路的中坚将领,各自分镇一方,王厚月前从狄道知县任上直接转了熙州兵马都监,坐镇熙河路的中枢,随时可以支援岷州或是河州军中的下层将校,当年亦无不是在王韶麾下听命,而各州县的吏员和底层官员,也同样是与当年熙河路的几位主官都能拉上关系
只要这些根基还掌握在手上,京城两府又支持路中稳定,熙河路的主官不论换了谁来做,王韶和韩冈都能稳得住阵脚
一番酒后,看着雨势渐小,韩冈就借了王韶府上的马车,径直往王安石府上过去而王韶也有事要做今天既然下了那么大的雨,化解了几分旱情,他升为执政中的一员,肯定要入宫拜贺,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坐着摇摇晃晃的马车上,一路上尽是百姓的欢呼声,冒着雨,就在大街上拍手叫着
听着外面的声音,韩冈心中也被感染上了一分欣喜只是冷静下来后,又开始想着要如何说服自己的岳父
以王安石的性格,他在治政上,不会顾念什么翁婿之情但在延和殿廷对之后,他欠了自己一个大人情不说,连自己在党中的发言权也是水涨船高一旦说起熙河之事,相信王安石不会也不能忽略自己的意见不论是谁想要在熙河路设牧马监,韩冈都能让他收了歪心思去
抵达相府时,天色已晚,而雨势则已稍歇韩冈径自进了府中,就只有王雱在韩冈一问,才知道他的岳父果然也跟王韶一样去了宫中,先贺今日之雨,而后再奏请天子明日照旧例,至大庆殿贺生辰
这个生日,赵顼原本是不准备过的大旱当头,还耗费民脂民膏的为己庆寿,不但不能彰显朝廷声威,反而会让入贺的万邦使节看轻了,也少不得朝臣和民众的议论可偏巧赶在生日的前一天下了雨,上天有了吉兆,王安石当然要领头上表,明日依旧例在大庆殿为天子贺寿
进宫上表要耽搁些时间,韩冈坐下来等着王安石回来
听了韩冈的来意,王雱便道:“既然玉昆你说熙河牧监不当行,那就是不当行,难道大人还能不相信你?”
王雱的回答不出意料,韩冈笑道:“怎么也要向岳父陈述一番”
“玉昆你就是想得太多……对了”王雱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一件事要问问玉昆你”
“何事?”
“不知玉昆你觉得浚川杷是否堪用?”王雱问着
“浚川杷?”韩冈模模糊糊的似乎在哪里听说过,只是一下想不起来
王雱见到韩冈对此不甚了了,忙找出了一份公文来,上面还附着很粗糙的草图
韩冈看着看着,就皱起眉头来
所谓的浚川杷,就是一个巨大的铁耙子因为黄河淤积泥沙之故,有人向王安石献策,打造巨大的铁耙,挂在船后在河底扒泥,将河底淤积起来的泥沙扒松了,然后让水冲走这样河床就不会一年年的抬高
王雱盯着韩冈的神色变化,问着:“玉昆,你看此物如何?”
通过雪橇车一物,加上霹雳砲,放大镜等发明,韩冈在机关巧器方面已经是权威王雱要问一问他的意见,而韩冈的回答是摇头:“此事断不可为”
“为何?”王雱诧异的问道,“此事已经有了成例”
成例?
韩冈终于想起自己什么时候听说过此事了,就是去年方兴当笑话说起的,提举大名府界金堤范子渊——也就是治河的大臣——在黄河分流的二股河上,征发了几十艘船,在河上来回拖着一个大耙子,说是要松土浚河
这根本是笑话,希合上意的人太多了,王安石既然喜欢浚川杷,下面自然敢不顾事实的来附和
其实没有实际见到疏浚河流的场面,说此事不可行,不是正确的做法但韩冈可以确定,没有流传到后世的治河手段,多半就是不可行的
韩冈组织了一下言辞,反问着王雱:“敢问元泽,关中亦有黄河,为何不见长安要年年增高堤坝?”
“当是水势缓急不同,泥沙不沉之故”这个道理王雱很清楚,“浚川杷的用处就是扒松河底泥沙,让水流将之带入海中”
“此乃缘木求鱼黄河之水,一碗水半碗泥,到了秋时,是八分沙两分水今天将泥土掘松,明天就能再淤积上难道要日日施行不成?这要耗费多少人工?”
“那玉昆你有何良策?”
黄河治水的故事韩冈听得太多了,后世行之有效的方案他也能粗浅得说个大概,现在终于有机会在他人面前提起,“很简单顺势而为之既然黄河之水能将泥沙带来,也能将泥沙带走——也就是束水攻沙”
“束水攻沙?”
“大堤之内再筑一堤,强行让黄河水流加,是泥沙不得淤积而河水被内堤拘束,自然要深切河槽河槽日深,也就相当于大堤日高,常此以往,河堤自然稳固纵有洪水来袭,也是在内堤之中流淌,而且还会冲刷去多的泥沙就算洪水过大,以至于漫过河槽,外侧还有外堤括起的宽滩来分洪到时候,泥沙在宽滩上淤积,也就相当于增加了内堤的高度”
韩冈此言别出一格,又随手拿过笔墨纸张画着剖面图,让王雱为之深思
见着王雱皱眉思索,韩冈进一步说道:“设内外双堤,堤防可固堤防既固,则水不泛滥而自然归于河槽河水既归于河槽,则不能上溢必然下刷沙之所以涤,渠之所以深,河之所以导而入海,皆相因而至”
一直以来,治理黄河水患所用的方案都是分水势,通过将洪水分流而减缓水势,使得黄河不至于破堤
“但分水愈众,水势愈缓水势愈缓,泥沙则沉积愈多泥沙沉积愈多,则河槽愈髙一年年反复累积,到了如今就已经变成屋上行舟如此治水,只会越来越难,而黄河破堤也会越来越频繁”
王雱想了一阵,觉得韩冈说得极是有理,但又不敢就此点头,却道:“这还要让愚兄多想一想,也得跟父亲商量一下”
韩冈笑道:“其实这仅是治标之术,泥沙大半入海之后,日积月累,也有沧海桑田之虞,到时候,说不定河水还会因海潮而倒灌回来”
“治本呢?”
声音从身后传来
韩冈和王雱惊得一下起身方才一个说、一个听,都聚精会神,竟没有注意到王安石什么时候回来了
王安石做了下来:“玉昆,你继续说,治本的方法是什么?”
“只要让黄河不再携带泥沙就可以了黄河水一清,河槽就不会年年上涨,而是不断的冲刷下陷,自是不会再泛滥而黄河水中泥沙,皆来自于关中、关西再往上,则终年清澈如泉究其故,还是关中关西的不毛土山太多,一有雨水,便泥水同下,汇入河中若是山上有草木覆盖,山间流水便会清澈许多”
水土流失的道理,其实不要韩冈说,这个时代的对水利稍有关心的士人,都能有个朦朦胧胧的意识在韩冈只是这么一说,王安石父子便都点起头来
“关西、关中两地皆是黄土堆积成山,欲使山上有草木覆盖,非积百年之功不可为而近日小婿曾听闻,朝中有人提议,从熙河路伐木以治宫室此事万万不可如今熙河路草木丰茂,河水泥沙量少若是山中树木采伐一空,河中泥沙便会加倍增多,届时黄河必然加难治”